回程路上比来时黑了几分。
一团厚重的云挡住了月色和大片星光,天空上只剩那朵莲花依然平静安详地开放着,遗世独立般悬浮着,粉红莲瓣泛着柔和的光。
拐过山口,身後花谷消失不见,前方是一条细长的小径。
没走多久,便听见几声鸡鸣。离天亮还早,这声音是如此不合时宜,在凄清的夜里显得分外瘆人。
很快,几只鸡就出现在小道上,无一不是头顶红冠的大公鸡,个高腿长,浑身羽毛艳丽,看起来雄壮威武。
它们的脖子丶脚爪丶以及尾巴上都缠了彩纸扎的花环,花瓣上墨迹淋漓,像是什麽符咒。
贺拂耽认出这是祭品的标志,女稷山民烹牛宰羊祭祀兰香神女时,也会在牛羊放过血的尸体上扎这样的纸花。
但既然是祭品……这些雄鸡为何还活着?
难道这里还真有鬼不成?
鸡群大摇大摆从他们身边路过,贺拂耽扭头,视线跟上它们,想要看得更分明些,突然感到袖口被扯了一下。
是独孤明河的声音:
“拂丶拂耽,我们前面……好像有个丶有个鬼啊。”
贺拂耽擡头,果真看见在小径尽头处飘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肩膀之上,竟然分岔出两段脖子。
一段生着一颗形状奇怪的头颅,另一段空空荡荡,什麽也没有。
夜色黯淡看不清那颗头的面容,只能看见另一截断颈,切口处还在往外滋滋冒血。
那鬼影阴恻恻道:
“还吾头来!”
尾音化作尖利的嚎叫,独头鬼影迅速飞来,贺拂耽赶紧拉着男主往後跑。
他们在珙桐树旁停下,各自唤出武器。
山道狭窄幽暗,而花谷平坦宽敞。借着从云层中漏下的昏沉沉星光,贺拂耽看清那鬼影的脸。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
复眼丶口器丶触角——那分明是一颗虫首!
坚硬的虫壳反着油滑的光,在脖颈处被人族的皮肤取代。再之下是完全正常的人族身体,覆盖在黑色的衣服下,袖口处探出苍白细长的手指,像枝杈,更像虫足。
那两颗巨大的复眼向他们望来的一瞬,周围一片死寂。
风声丶花叶摩擦声丶蜂蝶振翅声,统统都凝固了,连身旁人的呼吸都消失不见。
在这刹那寂静之後,所有蜜蜂突然改变了方向。像是被一声令下,汇聚成群朝他们飞来,振翅声如同狂风呼啸。
贺拂耽袖中翻出火符,独孤明河的银枪枪口也吐出龙焰。
但蜂群飞来後并没有亮出他们的毒刺,而是将他们丶还有那虫脸鬼影,团团包裹起来。它们悬停在空中,密集地挤成一团,翅膀振动摩擦的声音在封闭空间里如声嘶力竭的哀号。
周围空气开始急速升温,脚底的泥土隐隐发烫,其上的情花盛放了几千年,却在今夜无辜凋谢。
“热杀。”
独孤明河道,声音中隐隐几分凝重,“我曾在人间见过蜂群用这种手段杀死入侵者。”
贺拂耽立即想要挥剑凝雪,但这个蜂球内部没有丝毫灵力和水汽。而且似乎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封锁起来,连自身经脉中存储的灵气也无法调动。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被白石郎设下的屏障挡在外面,只能看着男主以蛟龙之身对战神明的时候,也是这般无能为力。
贺拂耽挥出一剑,剑气在热潮之中不过几息就彻底融化。想要冲上去劈砍球壁,这个庞大的蜂球竟然能无比灵活得跟随他们移动。
黑暗中贺拂耽与独孤明河对视一眼,各自朝反方向跑去。
蜂球颤抖两下,似乎无法抉择,于是静止不动。剑刃和枪尖同时落在虫身上,却像是划过钢铁般发出凄厉的锐鸣,迸出飞溅的火花。
借着这一霎光亮,贺拂耽看清虫壳毫发无伤,反倒是那些火星子让球内温度又猛地向上蹿了一截。
越来越热了,连蜂群自己也无法抵御这样的高温,不断有内层的蜜蜂爬到外层去散热。而那些来不及交换位置的,就这样被活活烤死,从空中坠落,满地干瘪虫尸。
啪嗒——
似乎有一滴水落下来。
啪嗒丶啪嗒——
越来越多水滴溅落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如此诡异,独孤明河警惕起来,寻到贺拂耽的手,将他拉到身後去。
然後反手将枪尖深深刺入地面,枪口处喷出的火焰经过深处泥土的过滤,不再那麽灼热,但光明却从空隙中透露出来,虫球中瞬间亮如白昼。
火光之中,他们看清了那“水”究竟是什麽。
澄黄的丶黏腻的丶香甜的——是蜂蜜。
蜂蜜如瀑布从虫球的一侧落下,不多时就淹没了他们的小腿。火焰熄灭,双脚陷进黏糊糊的蜂蜜中,宛如绑上了千斤重石,举步维艰。
“人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