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的剑都没有剑鞘,剑主的灵台就是最好的剑鞘。淮序剑也无鞘,自收到起便一直贴着他的小臂存放,剑刃早就染上他的体温,此刻却在突然之间变得冰冷刺骨。
抽剑的动作缓慢得像是在等待着什麽,或许是在等待一个适宜动手的时机,也或许,是在等待枕边人终于睁开眼睛。
但枕边的帝王呼吸绵长,始终不曾醒来。
贺拂耽跪在他身边,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以及他刚刚挣脱的丶无比熟悉的拥抱。
他很小心地爬过去,俯在面前人胸前,手握剑柄,艰难地擡起。
剑刃轻轻抵住君王明黄的寝衣,金线绣出的龙纹在月色下随着一呼一吸流淌。
属于凡人的生机,本该在剑刃下显得脆弱不堪,可那坚硬的玄铁竟然开始颤抖,像是在畏惧眼前柔软的血肉。
他还没有杀过人。
第一个要杀的,竟然是自己的师尊。
舌尖泛起睡前那碗姜汤的苦涩,龙涎香之下,他闻到一丝冰霜的清新气息。
就像又回到年少病痛时在师尊的照看下度过的无数个夜晚,尽管他的思绪在恐惧和焦虑之下近乎僵化,味觉和嗅觉却强行唤醒了回忆。
是与他相伴百年的师尊,是彼此静静陪伴的师尊,是喝下九情缠之前丶还不曾与他变为夫妻的丶过去的师尊。
眼前忽然一片朦胧。
泪滴砸落後,又暂时变得清晰。
手不知什麽时候松开了,剑尖顺着丝绸滑落,无声无息地滑进床榻深处。
贺拂耽怔怔跪坐良久,最後不顾一切地扑进床上人怀里。
君王惊醒,伸手抚摸着他的发丝,声音里残留着睡梦中的沙哑。
“怎麽了?阿拂?”
贺拂耽靠在他胸膛上,听着那里传来一下一下的跳动,很小心地不让眼泪打湿帝王的衣服。
被子里传出的闷闷的声音,掩盖了哭过後的鼻音。
“陛下……为什麽总是香香的呢?”
“有麽?大概是熏香吧。阿拂才总是香香的。”
隔着胸腔传来的声音里有含混的笑意。
“阿拂怎麽会这样香?明明也没有熏香,那香气也不像是世间能有的。莫非是阿拂生来便带异香吗?”
贺拂耽没有回答。
他陷在让他安心的冰霜气息中,几乎闻不见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他猜到那应该是返魂香。
他已经许久不曾用过返魂香了。可无论是明河丶师尊丶甚至白泽,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返魂香气。
或许二十年的浸润,早已让这气息深入他的皮肉骨髓,让他隔着千里之外,也依然和望舒宫里的那棵树紧密联结在一起。
树犹如此,那麽望舒宫中百年相伴的人呢?
他紧紧闭上眼,像个鸵鸟一样想——
再多一晚时间吧,就一晚。
就像他离开师尊的那一晚。
*
第二天,贺拂耽醒来的时候,帝王已经准备上朝。
大太监整理朝服的动作轻到几不可闻,绝不会吵醒梦中的人,贺拂耽是为冰霜之气的远离而惊醒。
他坐起来,发丝凌乱,呆呆看着几级台阶下的师尊,神情中还有几分梦中的懵懂,很像一只搞不懂主人将要做什麽的猫。
帝王于是轻笑,大踏步上前来,低声哄着床上人去用早膳。
执御笔落朱批的手亲自为床上人穿好衣服,束好腰封,再在腰间系上一个小小的燕纹锦囊。
要撤走时却被轻轻扯住袍角,贺拂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