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明河神色不虞,“这等酷刑在上古时候就已经消失。骆衡清不是说此地凶兽都已经被他斩尽了麽,怎麽还会有这妖邪?”
他擡手咬破指尖,正要喂给枪灵,却感到一片黑暗中身後的人离他而去。
惊慌之下他伸手去拦,只抓到一小片燕尾青的袖口,游鱼般从他指间溜走。
火光已经熄了,眼前又变成一片黑暗,贺拂耽摸黑朝着记忆里那鬼影所在的地方走去。
那正好也是蜂蜜瀑布坠落的方向。越往前走,瀑布的声音就越大,在整个球体里回响着,震耳欲聋。
贺拂耽强忍着晕眩感来到瀑布旁,伸出指尖,抹了一点飞溅的蜂蜜。
鬼影就站在他身边,很近的距离,他甚至能听见它仅剩的那颗虫首转动时发出的咯咯声响。
但它没有攻击他,甚至没有阻拦他。
贺拂耽心想果然如此,随即舌尖舔去手指上那一点蜂蜜。
这一举动把刚燃起魂枪丶赶到他身後的独孤明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握了他的手腕渡入源炁,查探是否有什麽中毒的迹象。
贺拂耽任由他拉着,转头看向那鬼影,朝它微笑:
“多谢款待……骄虫阁下。”
“款待”二字出口时,瀑布应声而止。
待“骄虫”二字说出时,连虫翅也停止振动。
师尊说过,法力低微的小妖们,被叫破名字时就会显出原形,无法再装神弄鬼,只能狼狈逃窜。
面前这个巨大的蜂球也像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妖一样,片刻停顿後骤然崩塌,蜂蜜四溅而去。密密麻麻的蜜蜂冲天而起,霎时眼前黑雾弥漫。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那鬼影始终不曾动过。
“大荒之中有平逢山,有神骄虫,生二首,御天下螫虫,以雄鸡祭祀,禳而勿杀。神君慈悲为怀,连古籍都特地记载。曾经连一只鸡都舍不得杀,为何今日却要破戒?”
若换了旁人来问这话,难免会带上几分质问。
但贺拂耽声音清浅温和,不带丝毫责难与阴阳怪气,似乎当真只是出于好奇,就像刚才命悬一线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面前鬼影出口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
“汝不怕吾?”
“神君毒针已失,有何可怕?”
“……汝还好意思说!汝身上有那人的味道!”鬼影语气重新变得愤怒起来,口器翕动发出铮铮声,“还吾头来!”
独孤明河皱眉,上前一步把人护住。
“哎,注意点态度,你头丢了跟我们有什麽关系?凶什麽凶?!”
贺拂耽轻抚一下男主的肩膀,从他身後走出来。
“神君所说那人,大概是我的师尊衡清君。但神君用毒首化作妖邪出没女稷山,连伤数人,师尊是为降妖除魔,并没有错。”
“汝是那人的弟子?快快让他还吾头来!”
贺拂耽微笑,不卑不亢道:“那已是师尊的战利品,再无旁人可以从他手中夺走,即使是神君您……也不能。但只要我开口,无论什麽师尊都会送给我。我可以把那颗毒首还给神君,不过,您要先告诉我,为何不愿让人进入平逢山?”
鬼影像是受了刺激,暴怒大喝:“我就是不愿意怎麽了!”
尽管暴怒,它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进攻的倾向。
独孤明河此时也察觉出端倪,想起女稷山脚下那颗坚硬的虫首,和其下腐化速度其快的动物四肢。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那颗虫首真正的身体,只是一堆白骨搭建的丶用来承托虫首的傀儡。
他松懈下来,还有心思调侃一句:“原来你会好好说话啊。一口一个吾和汝的,我还以为你是刚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呢。”
鬼影:“……”
鬼影:“此树是吾栽,此路是吾开!吾就是不愿意有人来吾的地盘!”
独孤明河:“噫,你好土。”
贺拂耽失笑,笑过後正了神色。
“神君仁德,不会这样横行霸道。世人皆道人心易改,可就算是天地都变了,神君也不会变。”
鬼影一下子涨得脸红脖子粗,但它脸上虫壳覆盖,红了也看不出来。
“……笑话!吾为何不会变?”
“貔貅招财,麒麟爱德,獬豸善辨曲直,睚眦嗜杀喜斗。千万年已过,凡人会变,神明会变,只有兽虫二族自始至终不曾变过。骄虫禳而勿杀,千年前是这样,到今天,不也一样如此吗?”
鬼影口器嗡鸣,正要反驳,之前那一队远走觅食的雄鸡又绕了回来。
一连串生动活泼的“咯咯哒”打断了它将要出口的话。
一阵尴尬的沉默。
贺拂耽开口打破沉默:“神君便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