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最後,气息已经轻到几不可闻。
帝王明亮的双眼即使在久病之下也不曾被摸去光芒,此刻却终于涣散模糊开来,像一把宝剑被尘封入鞘。
“燕君丶公主……”
“我被你永远留在那个雪夜了……”
人皇气息断绝的最後一刹那,枕边小兽亦轻轻呜咽一声,软软地垂下头颅。
贺拂耽一直强忍眼泪,不愿让自己的悲伤惊扰将死之人离去前的平静。
此刻也终于难以忍耐,泣不成声。
他俯身去亲吻白泽的小脑袋,那双幽绿的兽瞳却再也不曾睁开。
身後有脚步声轻轻响起。
是独孤明河朝床边走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床边不断落泪的人搂入怀中。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
因为怀中人已经沉溺于莫大的悲伤之中,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在意。
独孤明河双臂逐渐用力,将怀中人搂紧,只愿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久一点,再久一点。
面前人的眼泪总是让他手足无措,但此时除了慌乱以外,他心中还升起莫名的悲伤——
他想,前世他死的时候,阿拂是否也这样为他哭过呢?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问出口的时候声音轻颤,就像一个在询问性命攸关之事的胆小鬼。
良久,久到胸膛上被泪水浸湿的衣衫都微微干涸,他才等到怀中人的回答。
声音因为哭过而微微沙哑:
“无论我怎麽哭,也不曾让师尊心软,放过前世的明河。”
“那麽,魔尊。今生的你会因为我的眼泪,放过师尊吗?”
独孤明河静静看着面前人,心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没有半分犹豫的,带着这样的痛楚继续跳动。
一下,又一下。
他伸手轻轻抚过面前人微红的眼角,然後微擡手一挥,血红龙角瞬间隐去。
他握住面前人的肩膀,带他转身向门外看去,那里已经有人等候——是尚且年轻的太子殿下。
“国君驾崩,阿拂,该告知天下人了。”
*
帝王驾崩,国丧之日,满宫缟素。
却在满目苍白之中,一袭黑纱触目惊心。
黑色兜帽笼住满头散落的长发,贺拂耽跪在棺椁前。这是後妃的席位,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胆敢上前指责他于礼不合。
就如他的黑纱衣一样,如同墨水割裂雪地一般鲜明,但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也并非视而不见,身着缟衣的臣子宫侍时不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又在他察觉之前飞快转移开去。
他们不敢过多地看向那人。
即使透过一双朦胧泪眼,黑纱之下的面容和身形都模模糊糊丶雌雄莫辨,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如此艳丽,黑纱之下又如此肃穆,该是话本里勾人夺魄的鬼魂精怪。
二十年,燕君贺拂耽的故事足以被大加传颂,但钟离公主燕拂的故事却已经销声匿迹。
入夜,丧仪暂告一段落,灵堂上只剩寥寥数人。
只有直系血亲与後妃才能留在灵堂,但帝王一生从未封後纳妃,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宗室子。
贺拂耽睁开眼,从蒲团起身。
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一侧年轻的太子殿下轻声问:
“孤应该唤您母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