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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申时。沈笑山负手走在长安城中。
远见画桥烟柳,桃李争春;近见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这盛世祥和景象,却不能让沈笑山生出愉悦。
沈家在陕西的字号是“和”,来到长安这两日,他在和字号一些铺子转了转,发现的以次充好、店大欺客之类劣迹和经营问题,够记一本儿账了。
跟大掌柜、二掌柜提出质量问题,一个个比他还有理,梗着脖子说在长安同行之中,货品成色是最好的,别处怎样,他们管不着,谁看着别处的好,就去别处买。
气得他。
当然,也是那些掌柜不认识他的缘故,都当他是闲得横蹦有意挑刺的书生。
这些也罢了,让本地大掌柜、大管事照章程处置就行,另外一件事,让他窝了一肚子火。
自终南山到长安途中,他听一名道士说了玉霞观拆屋重建的事。
得知方丈已将那些可遇不可求的桐木、梓木全部许给了一位陆大小姐,虽然失落,也遵循着万事随缘之道,唏嘘之后,为对方庆幸。
就是这件事,这两日反转两次——
昨日,玉霞观的人通过和字号长安大管事传话给他:不知何故,陆小姐不要木料了,方丈听闻他在长安,拱手相赠。
他大喜过望,当即去观中致谢。
方丈说,寻常人不知那些木料是无价之宝,路途上怠慢甚至损坏了,便是暴殄天物,是以,必须由玉霞观安排的人护送,他只等着接手即可。
他自是没什么好说,再次道谢。
今日,陆小姐派管家把玉霞观拆下来的桐木、梓木全部带走了。
当时方丈不在,主事的道士阻拦,她的管家说你们方丈正跟我家大小姐品茶下棋呢,他同意了。说完出示了方丈常拿在手中的阴阳环。
道士不疑有他,便由着管家带人运走了木料。
过了一个时辰,方丈回去了,听说后苦笑,说前两日陆小姐过来的时候,他把阴阳环赠给了她,今日是去了城中,却没见过她。
如此,他空欢喜了一场不说,还有种被人戏弄了一场的感觉。
出尔反尔,用欺诈的手段明抢宝物、夺人所爱。那陆小姐是一向骄矜霸道,还是另有隐情?
罗松快步赶上来,把查到的陆语的底细娓娓道来。
沈笑山不说话。
罗松又道:“玉霞观方丈给您下了拜帖,五日后,登门致歉。”
致什么歉?错又不在方丈。沈笑山仍是不说话。
罗松跟着他往前走,愤愤不平地嘀咕道:“木料一事,是属下大意了,应该派人留在玉霞观附近盯着。可谁又能料到,她居然会来这么一手。她陆大小姐在陶真人跟前好几年,到底学了些什么?陶真人也是,教出的什么俗家弟子?不对,不关陶真人的事儿,一定是原府的人把她教坏了。”
沈笑山停下脚步,看着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罗松愣住。
“不守规矩的人,照章程行事便是。让她到我住处一趟。”
“现在?”
“现在。”
按礼数行事的话,要下帖子、等回帖、相见。这期间少说也要用去一半日时间。
但是,对不守规矩的人,他用不着礼数周全,甚至用不着好脾气好涵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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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语乘坐马车来到沈宅。
她没让无暇、无忧随行。两个丫头亦是她深信不疑的人,知晓如今局面,正因此,才没让她们同来。
她们在一旁看着,会为她难过不甘。她所能有的,是难堪。
其他的人,她不信任,带来是自寻烦恼。
马车进到沈宅,下车时,有跟车的婆子关心地问道:“小姐大抵什么时候回去?要是逗留的久,奴婢也好回去一趟,请无暇姑娘送药过来。”陆语这两日不舒坦,在服药,上下都是知道的。
陆语微笑,“说不准,也许一时半刻就回家,也许一半日回不去。我带了药,不用担心。”
她跟齐盛、无暇、无忧也是这么说的。
也许一时半刻就被沈笑山撵出去,也许他会让她在廊间罚站一两日。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抢了他最在意的心头好,他给予冷遇、惩戒也是情理之中。
婆子想着小姐既然这样说,沈宅就一定有女眷款待她。不然还了得?
陆语叮嘱车夫和跟车的人:“你们只管听从沈宅的安排。”
罗松走上前来,笑呵呵地躬身相请:“陆小姐,您随我来。”
是啊,之前的确是满腹抱怨,把她想象成了刁蛮骄矜特欠抽的小女孩儿,可在传话时见到她,叙谈几句之后,满心想的就成了:误会,一定是误会!
平心而论,陆语不是柔和婉转的做派,待人态度淡淡的,但是处事干脆利落,多余的言语,连一个字都没有。刁蛮骄矜的人可不会这样,胡搅蛮缠的话跟谁都能说上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