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棚内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绝望,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颓废的气息。
“黄连可溶于乙醇,传统的水煎法提取效率极低,需要用高浓度白酒,如此可以极大提升药液中有效成分的浓度…”江稚鱼将药材磨碎,浸泡,搅拌,压榨,然後静置沉淀,提取清液,她一遍一遍做,一遍一遍实验,声音沙哑,神态疲惫又固执。
“还是不行…还是不行!提取出来的药试验这麽多次了,为什麽就是没用?是哪里有问题?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桌子上药渣已经堆成小山,江稚鱼试遍所有可以想到的方式,但是提取的药汁要麽浓度不够,要麽直接失败,她没有时间了,已经是十日之期的第八日了。
疫情已经像脱缰的野马进入了最严重的爆发期。
每天数不清的病人被送到重症房,疫区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她该怎麽办?她该怎麽做?
“江医官!江医官快来!素青她不行了!”林司药喘着气跑了进来。
江稚鱼猛地擡头,跌跌撞撞跑出药棚冲进重症房里。
她跪在简陋的床板前,手指死死摁在素青纤细的手腕上,她的脉搏微弱得如一缕尘烟,风一吹就会散得无影无踪。
“江医官,这该怎麽办?张太医先前来看过,针灸,喂药,都试过了,素青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只能叫你来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林司药的声音落在耳边,江稚鱼浑身如同抽去了魂魄,冷得发颤,四周来来往往的医者都在拼命地救人,这些时日数不清的病人死了,被一个又一个擡了出去,又有数不清的病人被一个又一个擡了进来。
她低头看向这个几乎是骨瘦如柴的姑娘,几日前,她还用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腼腆又怯生生地叫“小鱼姐姐”,现在她双眼紧闭,小小的身体因为高热而不停抽搐,嘴唇都是骇人的青黑色。
她能怎麽办?没有药,她什麽也做不了。
“江医官,她快要不行!”
一声急促地呼喊将她唤回神,江稚鱼咬紧牙关,回头大喊:“快去!快去将我药棚里的药拿来!”
她只能试一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她答应过她,会治好她,会带她走。
很快有女医送来了药。
“掰开她的嘴!”
几人围上前将素青因抽搐而紧闭的牙齿掰开。
江稚鱼赶忙将自己最新研制的药汁一点一点灌入素青口中,看着药汁被她咽下,所有人才松开手。
江稚鱼守在素青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周围的人也守在一旁为这个小女孩祈祷,祈祷她能撑过去。
直到素青的抽搐开始缓缓停下,江稚鱼马上去伸手摸她体温:“有点降下来了!”
林司药摸了摸脉搏,露出喜色:“脉搏也有一点力了!”
衆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江稚鱼站起身,眼前忽然昏天暗地,连日的不眠不休和精神压力如同潮水涌来,让她一瞬间站不住脚,摇摇晃晃被身边人扶住:“江医官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稚鱼摇头,不想让周围人担心,她缓缓松开手,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变得僵硬冰冷。
“现在只是替她吊住了一口气,还没有脱离危险,你们要留一个人,时刻观察她的情况,有任何问题都要通知我。”
“是。”
江稚鱼说完,踉跄着走出病房,眼中恍惚,突然一晃而过的尸体令她神情一怔,随後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疯了一般转身就跑,一路狂奔跑到後方堆积药材的地方,跑到没人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麻袋,支撑不住一般沿着麻袋滑坐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却汹涌流出,她抹着眼泪,哭得肩膀不停颤抖。
她的坚强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她该怎麽办?
这麽多人死了,她却始终研制不出解药,她救不了所有人,刚才差点救不回一个孩子。
江稚鱼眼前一遍一遍闪回,是大臣对她的弹劾,萧玹对她的算计,还有医者无条件的付出,萧钰交付一切的信任,以及患者日益黯淡的双眼…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期待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这一切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压断。
可是她就是研制不出来。
怎麽办?
她要怎麽对得起所有人?
她该怎麽办?
江稚鱼埋在膝盖上,瘦小又单薄的身子让人心疼,她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却承担了这麽多责任和压力。
“…原来你也会哭啊。”
一个带着笑意又虚弱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