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神过後立刻伏在走廊的窗口往下看,看见江哀生头也不回地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他手里握着的银票一共三千两,明明是好事情,看着这些钱,心里头却莫名生出了股烦躁。
江哀生刚才的一举一动也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像是什麽东西即将要消失飞走。
——
长公主既然已经和江哀生摊了牌,这封被她踹在身上又原封不动带回去好几次的信物终于藏不住了。
她一下马车便被推进了侧边一间十分隐秘的小屋子里。
屋子里没有别的下人,是江蓠搜的她的身。
信和柳条原封不动摆到长公主手边後,江蓠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江哀生和长公主两人。
长公主看见干枯的柳条就笑了,看见信封上用朱砂写着的三个赤红血字,笑得就更加开心了。
勿相念。
她说:“你看,二十年了,她也还惦记着我呢,我就知道。”
江哀生跪在地上低着头,她知道,这句话不用她回答。
长公主安静地坐在位上看着信件的内容,信是真不长,哪怕她一字一句翻来覆去得看,也很快就能看完。
看完了,长公主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把信仔细叠好,贴身放在胸口。
其中字句,对江哀生来说没有半分出格之处。但就是有人会在看後痛彻心扉,迟迟不敢看第二遍。
“你知道这根柳条是哪来的麽?”
长公主自顾自地回忆着:“这是我和老师那日在河畔初见,春日景明,她指尖绕这枝条,笑着夸这棵柳树生得好,苍翠明艳又柔软坚韧。”
“我问她,喜欢怎麽不摘一棵?”
“她说,这是天家草木,她不敢随便摘。”
“我说我是昭国的长公主,她喜欢什麽我都可以给她寻来。我以为她喜欢,就折了一枝给她。”
“後来我才发现,她这麽离经叛道的人怎麽会不敢折天家草木?那日她来教我写诗,不过是想教我以柳树的品格为引做首咏物诗。”
长公主抚摸着柳树干枯却还带着丝韧性的枝条,突然动手把上面勉强附着着的干脆柳叶放在指尖拈成了粉尘。
她垂眸,盯着这堆绿色的残渣:“现在看到它,我突然觉得我一直都想错了。她那麽粗糙的人,居然把它留了这麽多年。那天可能只是不忍心好端端的树,因为她的‘喜欢’,就平白被断了一枝。”
“你看,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做错了事情。我们又怎麽能有善果呢?”
沉默了一会,长公主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江哀生便大着胆子,也是顺着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到:“仰山道人那日在河畔夸柳树柔美坚韧,也可能是在借物喻人。”
长公主就盯着江哀生笑,整张美艳的脸却透着说不出的阴寒。
“江哀生,你聪明又嘴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似乎还对植物颇有研究心得。我本来是不会忍心杀你的,只可惜…”
“你当时利用了她,对不对?你把她当认识我的踏板,那就该死。老师为人正直,大约是想不通里头的弯弯绕绕的,我得帮她把你们这些人杀干净了才好,免得她上当受骗呢。”
她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江哀生脑子飞快转动着,一时间也想不出什麽狡辩的话。
长公主已经拿到了谢清韵的信物,她初入京城,无权无势,就连‘嫁接’的技术也交了出来。
她手头已经没有任何能和长公主交易的筹码了。她与虎谋皮,棋差一招,就该命丧虎口了。
可她还不想死,真的没有筹码了麽?她身上真的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麽…
长公主勾着唇角蔑视着江哀生,江哀生有一种预感,她这副不疾不徐的模样,就是在等着自己开口。
她大发慈悲地允许自己说最後一句遗言,只要自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她想听的,那自己就再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筹码,自己的脸算麽?
不,不行,江蓠可比自己生得好看多了,也是终年带着斗笠在她身边。长公主不会对这个有兴趣的,可她还有什麽呢。
江蓠是靠她的办事能力,混成了长公主不可缺失的左膀右臂。
江哀生闭了闭眼,咬着自己的舌尖,闭气了十来秒,尽量让自己苍白的脸多一丝血色。
“殿下。”
长公主挑起眼皮看过来:“嗯?”
“我是蒲谷居士的徒弟。除了‘嫁接’,我还会很多,很多这个世上‘不存在’的技术。”
“那日您从小浙商手里买来的蒲谷居士的书研究透彻了麽,我可以帮您。”
“我能给您别人都给不了的知识和技术。”
江哀生说完这句话,眼神突然坚定起来。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我是江哀生,我是21世纪的植物学博士。我最大的筹码,是苦读二十多年的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