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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与阴霾（第2页）

江一尘的话依旧不多，但主动开口的次数明显增多了。虽然大多还是简单的词汇，如“好”丶“要”丶“谢谢”，偶尔能蹦出“晚晚，水”这样的短句，但每一次尝试，都让路晚晚如同收到珍宝。

他的眼神也愈发清明，停留在照片墙上的时间变长了，有时会指着某一张，看向路晚晚，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路晚晚便会不厌其烦地讲述照片背後的故事，那些被他遗忘的丶属于他们的共同记忆。他听得很专注，像是在一点点拼凑起自己破碎的过往。

《幻界》里的【尘嚣】也变得更加“活跃”。他不再仅仅依赖预设动作，偶尔会在队伍频道里敲下一个简短的“冲”丶“小心”，或者是在打出精彩操作後，回应【小棉花】的欢呼一个“嗯”字。对【铁壁】和【小棉花】而言，这已是弥足珍贵的互动。

这天下午，路晚晚推着江一尘在附近绿树成荫的小道上散步。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路晚晚的裙摆。她正轻声说着明天安排了一些新的认知训练卡片，却感觉到轮椅微微一顿。

她低头，看见江一尘的手紧紧握着轮椅的轮圈，阻止了前行。

“怎麽了？”路晚晚弯下腰，关切地问。

江一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街角的一家甜品店。那是他们以前常去的一家店，他尤其偏爱那里的芒果千层。车祸之後，路晚晚再也没去过。

他擡起手，指向那家店熟悉的招牌，然後缓缓转过头，看着路晚晚，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在积攒力气。

“芒……”他尝试着，有些吃力，“……果。”

路晚晚的心猛地一跳。他不是在复述，他是在表达想要。这是在受损後，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对某种具体事物的欲望。

“想吃芒果千层？”路晚晚强压下激动，确认道。

江一尘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期待。

“好，我们这就去买。”路晚晚的声音因喜悦而微微发颤。

她推着他走进甜品店，熟悉的甜香扑面而来。店员似乎还认得他们，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江一尘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惋惜，但很快便恢复了专业的微笑。

路晚晚买了一份芒果千层，还特意要了两把小勺。在店外供客人休息的白色小圆桌旁，她打开精致的包装盒，金黄的芒果粒在奶油和饼皮间诱人地闪烁着。

她舀了一勺，递到江一尘嘴边。他看着她，没有立刻吃，而是擡起还有些不灵活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拿着勺子的手腕，然後才低头，吃下了那一勺甜蜜。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像是在仔细品味。然後，他看向路晚晚，嘴角努力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弧度。

他在笑。

那不是无意识的肌肉抽动，而是带着明确愉悦情绪的丶真正的笑容。

路晚晚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她赶紧低下头，也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的万分之一。

“好吃。”她哽咽着说，伸手握住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

江一尘回握住她，手指用了些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回到家，路晚晚的心情依旧无法平复。她将江一尘安顿在书房，自己则靠在厨房的流理台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接踵而至的喜悦。她打开手机，无意识地刷着，《人间至味》节目组官方账号发布的一条新的预告片跳了出来。

标题是——“特别番外：家的味道，专访路晚晚与江一尘的暖心厨房”。

路晚晚愣住了。她从未答应过任何在家中的专访。她点开视频，画面赫然是她家厨房的局部特写（显然是之前拍摄节目素材时拍下的空镜），背景音乐温馨，画外音是主持人充满感情的声音：“……让我们走进他们远离喧嚣的私密空间，聆听美食背後，关于爱与坚守的动人故事……”

预告片剪辑了大量她之前在节目里谈论江一尘的片段，甚至夹杂了几张似是而非的丶据说是“友人提供”的早期照片（实则是偷拍），极力渲染着一种“患难见真情”的悲情与煽情。

路晚晚的手脚瞬间冰凉。一种被窥视丶被利用丶被消费的恶心感攫住了她。她最珍视的丶小心翼翼保护的私密领域，她和江一尘艰难重建的平静生活，就这样被当作了节目的噱头，赤裸裸地暴露在公衆面前。

愤怒之後是深深的无力。她没有经纪人，没有公关团队，甚至因为江一尘情况的特殊性，不能轻易寻求普通的法律援助或公开反驳，那可能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深挖。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才转身走回书房。

江一尘正对着照片墙，似乎在发呆。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当他的目光落在路晚晚脸上时，他脸上那丝难得的平静消失了，眉头微微蹙起。

路晚晚心里一紧，她已经尽力掩饰，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他向她伸出手，眼神带着询问。

路晚晚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在他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麽说。直接告诉他，怕他理解不了，反而引发焦虑；不告诉他，他的感知又如此敏锐。

“没事，”她勉强笑了笑，“只是……工作上的一个小问题。”

江一尘凝视着她，没有说话，但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过了片刻，他擡起另一只手指了指电脑，又指了指自己，然後做了一个翻书的动作——这是他们之间新约定的，表示想一起看邮件或者新闻。

路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她不确定此刻网络上已经发酵成了什麽样子。她不想让他看到那些未经证实的丶可能带有怜悯或猎奇眼光的报道和评论。

“今天……不看那个，好不好？”她轻声商量着，“我们玩会儿游戏？或者看部电影？”

江一尘看着她，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解，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顺从地接受了她的安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当晚，随着那条争议性预告片的传播，#路晚晚江一尘家#丶#人间至味消费苦难#等话题开始悄然爬上热搜榜单的尾部。虽然没有任何助理帮她周旋，路晚晚只能独自面对这汹涌而来的舆论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