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剑
早在半年之前,勇毅侯府小侯爷燕临的冠礼便已经引得大半座京城翘首以盼,不知多少有闺秀待嫁的人家等着那少年加冠取字的一日,各处为人说媒的冰人们更是早早准备好了花名册,就等着冠礼之後把侯府的门槛给踏破。
然而如今的光景,却是谁也没料到。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过去,昔日显赫得堪与薛氏一族并肩的勇毅侯府,已是危在旦夕,随时有阖府沦落为阶下囚的风险。
往日是衆人到处巴结钻营,唯恐小侯爷冠礼时自己不在受邀之列,徒受京中耻笑却是一张张烫金请帖分发各府,要麽闭门不收,要麽收而不回,生怕再与侯府扯上什麽干系,惹祸上身。
人情冷暖,不过如是。
仰止斋内诸位伴读除姜雪宁外,与燕临几无私交,原本大部分都是趋利避害不打算去的。
可架不住沈芷衣要去。
非但要去,她还要光明正大丶大张旗鼓地去。
衆人都是长公主的伴读,一听沈芷衣说要去,便有些犹豫起来,接下来又听薛姝说自己要去,其馀人便都被架到了火上,不去也不好。
大家夥儿一商议,干脆都陪沈芷衣一块儿去。
如此便是将来出事追究起来,也与她们背後的家族无关,只不过是她们一帮小姑娘陪着长公主殿下去罢了。
所以,在十一月初八这一日,衆人结伴乘车,自宫中出发,一道去往勇毅侯府。
沈芷衣本说要与姜雪宁一道走,但临出发前又被太後叫去,只好让她们先去,自己晚些再到。
姜雪玉今日也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穿戴整齐,带着很久前就准备的贺礼出门了。
这几日,姜雪玉的精神状态一直格外不佳。连日的梦境缠绕着她,那些梦既模糊又真实,让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她的步伐有些蹒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实。当她走向马车时,她的思绪还在那些梦境中徘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她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了马车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嘶——”姜雪玉疼的直吸气,一旁的丫鬟看着也心疼的不行。
疼痛让她暂时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她的眉头紧皱,用手捂住了受伤的部位。有人上前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她坐进马车,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那些梦境如同幽灵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总是在不经意间侵扰她的心智。
马蹄声哒哒,车厢轻轻摇晃。
马车缓缓啓动,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规律的声响。
姜雪玉靠在车厢的一角,随着马车的颠簸,她的思绪渐渐沉淀,尘封在她陈旧记忆里的那些事,忽然渐渐在迷雾中变得清晰起来。
那时她还只是个山上清修的丫头,见姜雪宁和谢危一起来接她,只当他是什麽往京城投奔姜府去的远房表少爷。
遇到山匪之後,他们流落山野之间,不知道其他人音信,甚至都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困境。
高山深谷,如同幽囚。
当时谢危病得还不严重,看上去只是有些虚弱,还伴着点从他刚与她们同路上京时便有的咳嗽,恹恹模样,不很爱搭理人。
姜雪宁知道二人是姜府的嫡女。
谢危却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远房亲戚。
姜雪宁既怕别人觉着她是乡野丫头入京丢脸,也怕别人因此瞧不起她,是以即便落难了也还想使唤使唤谢危,叫他去摘些野果来吃,打些猎物充饥。
结果当然是使唤不动。
自落入困境之後,谢危便抱着他的琴斜放在膝上,坐在那块坍塌下来的山岩上,看着山岭之间渐暗的天光。
旁的什麽声音他都好像听不见。
其实他似乎是在思考什麽比落难更严重的事情,好像进了另个世界似的。可姜雪宁那时看不明白,只当此人十分不给自己面子,因此还有些恼羞成怒。
正要发作。
不得已姜雪玉只好自告奋勇为姐姐排忧解难去了。
冬日山林里并没有果实。
但她手脚并用费神折腾了一座陷阱,竟运气极好地抓住了一只蠢笨的灰毛野兔,便一路心情极好地抱在怀里回到了山岩下面。
山野里的笨兔子没有见过人,刚被抓的时候,还死命扑腾。
可大约是姜雪玉抱得舒服,没一会儿它就安然地待在她怀里了。
她忍不住高兴地跑回来,却不见姜雪宁,谢危听见声音,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也看了她怀里抱着的兔子一眼,那眼神里是超尘的淡漠,甚至也许有那麽一丁点儿的怜悯。
谢危平静地问她:“生火麽?”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身子都僵硬下来。
眨了眨眼,望着谢危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