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张遮
暮春的雨下得缠绵,把清呈山的每片竹叶都染得鲜绿。
张遮提着官印行囊在雨里走了近一个时辰,青布官袍早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脊背,冷意顺着衣领往皮肉里钻,连指尖都冻得发僵。
他踉跄着绕过一丛野竹,终于看见林间那座竹屋,便撑着最後几分力气奔过去,指尖刚要触到竹门,门却先一步“吱呀”轻响,从里侧缓缓拉开。
张遮下意识擡眸,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连雨珠顺着额发往下淌都浑然不觉。
门後探出来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发间别着朵带雨的白鹃梅,像枝刚从露水里捞出来的花苞。
她身子微微前倾,圆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时唇角弯成软乎乎的弧度,连肩头沾着的雨珠都跟着晃,活像只探头探脑丶对世界满是好奇的小兔子——没有半分防备,只有纯粹的暖意,撞得他心口猛地一跳。
“你怎麽淋成这样呀?”她的声音软乎乎的,混着雨打竹叶的簌簌声,落在张遮耳里,竟让他忘了身上的寒意。
他本该拱手行礼,说句“叨扰姑娘”,可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目光像被钉在她含笑的眉眼上,连呼吸都放轻了——看她说话时轻轻颤动的睫毛,每一下都像扫在他的心尖;看她鼻尖沾着的细小雨珠,晶莹剔透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拂去;看她因笑意而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条柔和得像春日里最软的风。
雨还在往下落,砸在他的官袍上溅起水花,可他却只觉得心口发烫,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像藤蔓般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姑娘见他只站着不动,又往前探了探身,小步小步的,真像兔子蹦跳,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快进来避雨呀,再淋下去要生病的!”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衣料时,她还轻轻“呀”了一声,眉头皱成个小疙瘩,满眼都是担忧。
那点温热的触感顺着衣袖传过来,张遮才猛地回过神,喉结动了好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发紧:“多丶多谢姑娘……在下张遮,奉命入京上任,途经此地,唐突了。”
他的目光依旧黏在姑娘脸上,甚至忘了擡手擦去脸上的雨水,只觉得这漫天的雨丶山间的竹屋,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她站在门後,像团暖融融的光,牢牢占据了他的视线。
雨还在竹屋外淅淅沥沥下着,姜雪玉找了块靛蓝粗布帘,在屋子中间轻轻一挂,将空间隔成两半。“你在里面换衣裳,我在外头守着,不会偷看的。”她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手里还在给炭盆添着木柴,噼啪的声响混着雨声,成了屋里唯一的动静。
张遮握着姜雪玉递来的干布衫,指尖触到粗布的纹理,心里却莫名发紧。
他能清晰听见帘外的声响——是她轻轻哼着的山谣,调子软乎乎的,偶尔还有她整理竹篮的窸窣声。
他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弄出半点声响,可布料摩擦的细微动静,在这安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
不知怎的,想起方才她笑起来的模样,他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仿佛怕惊扰了什麽。
直到换好衣裳掀开帘角,见姜雪玉正背对着他整理草药,月光从竹窗漏进来,落在她月白的裙摆上,他才悄悄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方才隔着帘子的时光,竟带着种说不出的悸动。
入夜後,雨势渐歇。
姜雪玉把里屋让给张遮,自己则在帘外的竹椅上搭了床薄被。
“我拉着帘子,你安心睡。”她说着,轻轻拉上布帘,屋里只剩烛火跳动的微光。
张遮躺在铺着干草的木床上,却没半点睡意——帘外传来她浅浅的呼吸声,偶尔还有她翻身时布料摩擦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落在他的心尖上。
他想起白日里她听故事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她递布衫时温热的指尖,心口像被什麽东西填得满满当当,连窗外的虫鸣都变得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帘外平稳的呼吸声里渐渐睡去,梦里竟都是她笑起来的模样。
第二日天刚亮,姜雪玉就拉着张遮坐在炭盆边,巴巴地盼着他讲故事。
张遮拿起行囊里的旧话本,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轻声讲起了书生遇仙的传说。他讲得认真,姜雪玉听得入神,托着腮晃着脚,偶尔打断他:“那仙子会不会像书里写的山神一样,住在清呈山的山洞里呀?”
张遮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着摇头:“或许吧,不过在我看来,清呈山最好的风景,可比仙子还动人。”他话说得含蓄,姜雪玉却没听出深意,只歪着头追问下一段,阳光从竹窗漏进来,落在她发间的白鹃梅上,晃得他心口又开始发烫。
傍晚时分,姜雪玉拉着张遮往後山走。“带你去看好玩的!”她握着他的手腕,指尖温热,带着刚采过草药的淡香。
到了片竹林,她从袖里掏出个玻璃瓶,蹲在地上轻轻拍手,不一会儿,点点绿光从竹林里飘出来,是萤火虫。
“你看!”
她笑着起身,萤火虫落在她的发梢丶肩头,像缀了满肩的星子。
张遮站在原地,看着她在萤火虫里转圈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清呈山的所有风光,都不及她眼底的半分明亮。
他伸手,轻轻拢住一只落在她袖口的萤火虫,递到她面前:“这样,就能把光带回家了。”
姜雪玉擡头看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顿,萤火虫从他掌心飞走,留下满手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