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店。”男人开口。
老板娘的眼睛亮了一瞬。没想到,这男人看着样貌普通,声音却极为好听,如同山间淙淙山泉。他说话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倒带这些京城的腔调。
见到来人是住店的,老板娘便多了几分热情,招呼起来。
“这儿住店,一夜三十文铜钱,若要管饭,还得另加。这钱得现交,您……”
啪地一声,一块通体墨绿的令牌拍在了桌上。
牌子上的花纹斑驳,似乎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但此玉通体晶莹,放在光下,隐隐散发着莹润的幽光。
老板娘眼尖,一看这便是个尖货。
她擡起眼,古怪地看了男人一眼,心里头直犯嘀咕。
“怎麽,收还是不收?”
男人看着她,原先清润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凌厉。
老板娘实打实犹豫了一秒。这墨玉牌来历不明,指不定是哪里来的赃物,不应该收下。但老板娘转念一想,荻县地处偏远,人烟稀少,俗话说,天高皇帝远,雍州的大官十年半载都不会来一次,更何况失窃的人?
老板娘心里一通评估,风险与利益共存,她心中的天平,渐渐滑向了利益。
“……收,收。”
韩因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路走来,韩因当掉了衣物与盔甲,换取住店的费用。他可以卧眠于天地之间,但是,他却不敢将许银翘曝露荒野。韩因行事谨慎,一路上有意隐蔽行踪,若不是手头上最後一点锱铢都被耗尽,他此时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裴彧给的墨玉牌去换取路费。
老板娘的手刚抚摸上墨玉牌,冰凉的玉石却往後一缩。
韩因五指将玉牌收回这一侧,擡起眼,眸中露出精光:“您不会以为,用不符合这玉价值的商品,就可以换取这块连城璧吧?”
老板娘以为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谁知,此时却碰到了硬茬。她擡眼和韩因对峙了一会,目光下移,注意到了板车没有被毡布盖住的一角。
里头隐隐约约,是一把沾了血的刀。
老板娘气焰被压了下来,她气呼呼地转身寻出一锭银子,绞了大半,重重砸向韩因手里。
韩因双手反转,指尖微拨,银锭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泄了劲道。
老板娘见韩因会武功,更加确信,自己方才的决定是正确的。反正墨玉已经到手,她浑身上下最大的家当,也不过是那一小块银钱,再多没有。怎麽算,都是老板娘稳赚不赔。因此,她恢复了惯常的无聊,恹恹道:“小二,为这位大爷卸车。”
韩因却拦住了来人的举动:“我自己来。”
韩因挑选的,是走廊尽头地字号的房间。他把装着许银翘的板车放入室内,揭开毡布,终于停下来,有空喘口气。
他的目光,落到了毯中人身上。
许银翘静静地躺着,眉目低垂,如同一尊精美而了无生趣的塑像。
她胸前的刀,已经被韩因延请郎中取走,如今只剩下被鲜血浸成褐色的衣服,和衣服底下碗大的疤。
韩因蹲下身,五指伸向许银翘的伤口,但还是在距离伤处三寸之上的地方,顿住了动作。
他回忆起一路上郎中们说过的话。
“不成了。”
“後生仔,还请节哀。”
“伤成这个样子,哪来的活头哦?”
“小夥子,你怕不是消遣我,拿一具尸体来诓我招牌是不是?出去,出去!”
韩因耳边,好似又响起了一声声反对的声音。
这麽多寻医问诊,惟有一位郎中可怜他,在韩因的哀求下,好歹给许银翘上了金疮药,抑制了伤口的进一步流血。郎中上完药,拍拍韩因的肩膀,说:“年轻人,我早年随师父行医的时候,见过一种症状,叫做龟僵。陷入龟僵的人,往往是受到了外部的重大创伤,心跳缓慢,呼吸接近与无。这种人体质异于常人,血肉的生长速度超过了外界伤害,因此,才能在重大劫难中不死而活。”
郎中的话,好像给韩因灵台一点。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问道:“这龟僵……有无解法?”
郎中摇了摇头,遗憾道:“并无。龟僵之人,只能凭借自己求生的意志醒来。老夫行医这麽多年,也只见过一例。”
韩因还要追问,老大夫却摇摇头,脸上露出哀戚的神色,似乎是有什麽不愿提到的往事。
韩因于是不再说话。
他看着许银翘了无生气的躯体,口中喃喃自语:“阿拉塔,你可千万不能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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