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裴彧冲出去。
风雪好像生了灵智一般,朝着裴彧疯狂涌去。
风,如同刀子一般在他的侧颊上割开伤口,雪点子胡乱拍打在裴彧脸上,嵌入伤口,凝结成一粒粒小小的冰晶。好像沙砾嵌入豁口,整张脸登时变得火辣辣的。
裴彧顾不得身上面上的疼痛,冲着许银翘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了,行人的脚步甫一出现,便被厚厚的积雪掩盖。循着一点细碎的脚步,裴彧停在雪中。
他失了踪迹,左顾右盼。
浓重的雪幕遮住了视线,混沌,迷乱,天地一片苍茫的灰白。
耳畔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雪粒子胡乱击打在房梁上的声音。裴彧得很仔细地倾听,才能从杂乱无章的环境中,抽丝剥茧出一丝轻微的响动。
如硕鼠,如麋鹿,极为纤微,譬如朝露,转瞬即逝。
但心中似乎有一根绳子,牵引着他。
这便是正确的方向了。
在千千万万个一模一样的方向中,裴彧最终选定了方向,拔腿追去。
雪深三尺,裴彧初时还能小步快跑,慢慢的,行走起来就愈加费劲。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鲜血顺着裴彧的小腿流下,宛若朵朵殷红的梅花,缀在雪地上形成一串。
呼哧,呼哧,喘息声越来越重,如同困兽低鸣。其中夹杂着几声呜咽,飘零破碎,听不真切。
呼出的气,冒出的汗,均在寒冷的空气中结成了冰珠,眼下,口周,鼻下,结了一圈。裴彧擡起眼来,朦朦胧胧的,看到了雪幕中的一个影子。
女人的身影俏立雪中,乌发散开,从风毛帽子里落出来,随风狂舞。她回过头,看向裴彧。
如同巫山神女投下无情的一瞥。
只一眼,裴彧浑身血液倒流,如同也顺着汗液凝结成冰,僵立不能行。
他一步步踏过去,相隔二人之间的风雪渐渐消散,裴彧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两帐之间一处狭小的三角凹槽。风从这里转了个方向,刮不进来,罡风呜呜的呼啸声,也减轻了许多。
至少能听清许银翘的话。
“银翘……”裴彧张口,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麽。
一瞬间,他忽然成了个手无寸铁的毛头小子,什麽身份,什麽地位,什麽过往,都被他抛之脑後。
他只是想,如何能挽回面前的这个女人。
许银翘看了看他,眼神里有一种裴彧说不出来的陌生。她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唇角。
裴彧一摸,一手血,几条冰晶落在手上。
原来是过来时候,罡风带雪,划破了他的唇。
可是唇角的痛,怎麽比得上心头之痛。指尖拈转,裴彧惨笑起来:“银翘,往日我受伤,你都会为我包扎,能不能,求求你……”
在此时,也为我包扎一次。
就好像曾经那样。
许银翘终于说话了:“裴彧,你知道的,我们两个之间不可能了。”
不可能回到从前,不可能……相爱。
裴彧浑身震颤,轻轻摇着头:“不,不会的,银翘,总有其他的办法。我知道,我先前对不起你,我……”
许银翘眉毛一挑,神色间满是讥诮:“裴彧,你又是用何种身份,对我道歉呢?”
裴彧一时间愣住了。
“是四皇子吗?若你是以四皇子裴彧的身份,那麽你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我许银翘,从来都不是你心目中想要的妻子。我身份低微,血统成迷,是你父王羞辱你的一件玩物。”
“裴彧,你知道麽,我以前一直疑惑,你的父亲为什麽要羞辱一个长成的孩子?”许银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告诉了我你父母的故事,我还真想不到,一切的源头,都与你母亲死前的那句遗言有关。”
“你还记得她说了什麽吗?”
当然记得,裴彧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只言片语。语句很短,却让他在之後的人生中痛苦万分:
惟愿檀郎此生,所求皆得,所爱皆失,有心无安,孤寡仳离,空度此生。愿此子眼照其父薄情负幸之举,不走往日旧路。
一个愿望,是对皇帝,一个愿望,是对裴彧。
“是了,你母亲不希望你走你父皇的老路,立此宿怨。可是裴彧,在你父皇的刻意安排下,你不还是走了麽?”
过去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裴彧的心头。
“你还记得我们成婚那日吗?”许银翘的声音很轻,如同脆弱的琉璃。
裴彧努力回想,但是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许银翘看透了他,笑容也随风雪,带了点冷意:“看来你是不记得了,也确实,那场昏礼太过寒酸,以四殿下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宴会来说,这场昏礼,可太不值一提了。更何况,我想你当时记挂的人,不是洞房之中垂着盖头等待的妻子,而是被车鹿陷害,陷入麻烦的何大小姐吧。”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她会成为我离开的导火索。”许银翘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麽开心的事情,轻轻呵了一声。
“银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裴彧开口,才发现自己的言语是如此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