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向前一步,许银翘的脊背几乎要陷进墙壁里:“你……你不辞而别,回来先罚我身边的婢女,再去何府,你分明没把我放在眼里!”
她几乎是竭尽全力吼出最後一句话,话全出口,许银翘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
她低下身子抱住膝盖,形成一个防御的姿势,摇着头道:“你把白芷还给我,我就走。”
裴彧站在她面前。许银翘只能看到一双织金墨绿靴子不耐地来回走动。靴面上,还溅着几滴鲜血。
那是白芷的血。
她雪白的五指几乎颤抖地抚上鞋面。裴彧停了下来。
许银翘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裴彧,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把她怎麽了?”
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她不会回来了。”
许银翘猛地擡头:“你这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裴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许银翘发现,这个男人从来不会低头,每次看她,都是昂着下巴,只将眼睛瞥下。
她感觉自己浑身骨髓都被抽走,几乎瘫软在地:“你好狠的心,裴彧。”
白芷白日里破涕为笑的清浅笑容好像还在眼前,血液涌上脑袋,许银翘的指甲几乎掐入肉:“我没看错,你确是个冷心冷肺,铁腕无情的西丶北丶将丶军。”
许银翘几乎是扣住墙壁,把自己的身子拉起来。她冲裴彧惨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裴彧却在背後叫住她:“停下。”
许银翘回首一歪头:“四殿下,你还有什麽指教呢?”
裴彧举重若轻地拿起桌上那柄剑,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许银翘反而不知何处生出了勇气:“拿来,我会自裁。”
裴彧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道:“你不认识,这是你送往何府礼单上的物件。”
许银翘的动作僵在原地。
她隐隐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什麽。但是方才的愤怒,已经阻碍了她向裴彧请教的脚步。她只是抱臂而立,斜倚在窗框上支撑身体,拿一双明眸瞪着裴彧。
裴彧说了下去:“六年前,雍州一战,整城被困,援军不至。刺史何元庭率军民死守无视馀日,直至民饥以草根相食。”
许银翘就算身在宫中,也听闻过那一惨烈的一场战役。她记得六年前的胜利,却不知道,是这样一场惨胜。
但是她仍然不明白,这与今日的矛盾有什麽关系。
“何刺史意志坚定,曾扬言道,若是城内弹尽粮绝,他便奉自己妻女出来,为士兵分食。妻女何足惜,守城诚为贵。”
许银翘听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战场惨烈,但惨烈到要生啖人肉以为继,大大超过了她的想象。
“当然,何刺史的妻女最後没献成,不然你也不能看到芳莳好生站在这里。”
“她们活下来的原因,是愤怒的居民不再信任何大人的话,一天夜里,暴民冲进刺史府中,杀死了何元庭于书房内。”
“杀死何大人的那把剑,叫青峰雄剑。”
“雄剑在战乱中不知所踪,而雌剑,就是今日你面前的这一把。”
裴彧至此,叙述完毕。许银翘脑中犹如黄钟大吕一敲响,方才认识到,自己拟的礼单上,出现了多大的疏漏。
“我立刻向何大小姐请罪。”
裴彧却止住了她的动作:“我已经解释过了。”
许银翘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对何大小姐,一定要一个交代。你的交代,就是白芷,是麽?”
裴彧似乎喉头哽塞,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是”字。
一瞬间,懊悔,伤心,纷繁复杂的情绪涌上许银翘心头。她几乎感知不到自己在哪,自己手中正抓住了什麽。
世界仿佛瞬时颠倒,唯一的念头在她脑中不断重复。
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一切都晚了。
裴彧眸中罕见出现了不忍的情绪。他缓缓吐出最後一句话:“何大小姐的婚礼,你不用去了。”
许银翘擡起眼,泪眼朦胧间,裴彧似乎又加了句:“她不是很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