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少年文学>予她无恙景戈全文免费阅读67章 > 恨骨(第1页)

恨骨(第1页)

恨骨

暴雨是夜砸下来的,跟谁泼了洗澡水似的,打得特高压换流站那几座百十米高的铁塔都在雨幕里哆嗦。宋书林裹着件半湿不干的工装,缩在监控室的塑料板凳上,眼珠子快黏在面前那排花花绿绿的屏幕上。750千伏灵宝线那条代表电流的绿线,刚才还平稳地爬着坡,这会儿猛地一栽歪,跟喝醉了酒似的,抖了两下彻底趴了窝。刺耳的警报声“呜——呜——”地嚎起来,顶得人脑仁疼。

“宋工,灵宝线跳闸!B相故障!”值班的小姑娘声音都劈了叉。

宋书林没应声,抓过鼠标,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得飞起,调数据看波形,眼风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窗外,雨点子砸在玻璃上,噼啪乱响像无数只手在拍,屏幕上跳动的红字冷冰冰的:“故障点:塔号GJ-037,疑似绝缘子闪络。”

037,她心里咯噔一下。那塔立在山坳坳里头,车开不进去,全靠两条腿蹚泥巴。她抓起手边的安全帽,扣在头上,帽檐往下滴着水。“备车,通知应急组,上037塔。”

“宋工,这天气……太危险了!等天亮雨小点……”小姑娘急了,想拦。

宋书林已经拉开了门。裹着腥气的风夹着雨点,噎得人一窒,她头也没回,声音被风雨撕扯着:“等?电等得起?老百姓等得起?走!”她个子高,背影被宽大的工装罩着,在惨白的廊灯底下,像一根钉进地里的铁橛子,硬得很。

车灯在瓢泼大雨里艰难地切开两道昏黄的光路,轮子碾过泥水四溅的土路,颠得人五脏六腑都要挪了位。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摇摆也刮不净车窗上瀑布般淌下的雨水。好不容易开到山脚下,路彻底断了,前面是黑黢山影,雨雾蒸腾。

“下车!”宋书林推开车门,冷雨激得她一哆嗦。她抓起工具包甩到背上,往泥水里踩,泥浆瞬间灌满了劳保鞋。应急组的几个小夥子跟在她後头,手电筒的光柱在雨幕里乱晃,像几根随时会被浇灭的蜡烛。

山道成了烂泥塘,每往上爬一步,脚底下的稀泥都死命往下拽。雨水顺着安全帽的边沿流进脖子,工装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宋书林咬着牙喘着粗气,泥水糊了一脸也顾不上擦。脑子里就剩037塔顶上那串可能被雷劈裂了的绝缘子,还有那代表电流趴窝的刺眼红线。爬到半山腰,肺里火烧火燎,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擡不动。

她停下来,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雨水顺着下巴颏往下淌。擡头望,037塔巨大的黑影在雨幕和闪电的间隙里时隐时现,塔尖几乎要戳进翻滚的墨黑云层里。天高地远,人渺小得像只蚂蚁。一种巨大茫然混着雨水从头顶一直浇到脚底板,恨这天太高恨这塔太远,恨这烂泥巴路没个尽头,可这恨像拳头砸进棉花堆,没个落处。她抹了把脸,全是水,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只是胸腔里那点被湿冷包裹住的硬核还在,撑着她继续往上挪。

终于摸到了037塔冰冷的钢铁基座。仰头望去,一百多米高的铁塔在风雨雷电中沉默矗立,宋书林检查着安全带丶脚扣丶工具包,动作快稳,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身体的寒冷和疲惫,她扣上脚扣,双手抓住塔材。

“宋工!”底下的小夥子喊,声音在风雨里发飘,“太险了!让张哥上吧!”

宋书林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几束手电光在雨幕里摇晃。她没说话,只是把安全绳最後一道卡扣狠狠拍紧,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盖过了风雨。然後,她擡腿,开始向上攀爬。

铁塔的钢铁骨架冰冷湿滑,雨水冲刷着,稍不留神脚扣就会打滑。风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卷着雨点砸在安全帽上丶脸上,生疼。每一次擡脚,每一次伸手抓住更高处的塔材都耗尽了力气。越往上,风越大,吹得塔身似乎都在摇晃。她把自己紧紧贴在钢铁上,像一只壁虎。

高处稀薄的空气混着雨水呛进喉咙。低头看,地面的手电光已经成了模糊的几点黄晕,四周是无边无际翻滚的黑暗和喧嚣的风雨。天更高了地更远了,那股被烂泥路激起的茫然和恨意此刻被放大到了极致。她被困在这天地之间,悬在风雨飘摇的半空,渺小孤立,连这恨都显得如此空洞无力。

只有指尖下冰冷和胸腔里那点不灭的硬核,是真的。她喘匀一口气,继续向上挪动。雨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脚下的塔材上,瞬间消失。

爬到故障点附近,强光手电的光柱终于锁定了目标,是一串悬式绝缘子。本该光滑的瓷裙边上,赫然炸开一道狰狞的黑色裂纹,像蜈蚣爬在那里,边缘还残留着雷击高温熔蚀的痕迹,在雨水冲刷下滋滋作响。

“找到了!”她对着对讲机喊,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B相……悬式绝缘子……闪络击穿!”工具包里的备用绝缘子冰冷沉重。她一只手死死抓住塔材稳住身体,另一只手艰难地摸索着扳手,金属硌着冻僵的手指。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去拧松那被雷击灼烧得变形的螺母。雨水糊住了护目镜,她粗暴地用手背抹开,汗水混着雨水流进眼睛,扳手打滑了一次,差点脱手,惊出她一身冷汗。

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里,尝到一丝锈腥味,终于,咔一声轻响,坏掉的绝缘子松脱了。她将它取下,水立刻灌进腾空的连接金具里。新的绝缘子更重,她几乎是用肩膀和下巴顶着,才勉强对准位置。拧紧最後一颗螺母时,手指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全凭一股狠劲在转动。当螺母终于吃上力,发出咬合声时,她全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软软地趴在塔材上,只剩下胸腔剧烈地起伏。

对讲机里传来地面监控室激动得变了调的声音:“绿线起来了!宋工!电流恢复了!通了!”

电流通了。宋书林把脸贴在冰冷湿滑的钢铁上,急促喘息喷在金属表面,凝起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远处,城市的方向,原本被雨幕吞噬的一片混沌黑暗中,隐约亮起一片模糊的温暖的顽强抵抗着无边夜色的光晕,她看着那片光,眼神空茫,通了啊,她动了动冻得发紫的嘴唇,没发出声音,只呵出一团更浓的白气。後背工装被雨水和汗水彻底浸透,贴着皮肤像一层铁甲,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在百米高空的风雨里,像一尊正在缓慢冷却的钢铁雕塑的一部分,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带着骨骼摩擦般的僵硬,开始一寸寸往下挪。

伏牛山深处,老君坪林麝驯养基地,雨水顺着简陋工棚的油毡顶往下淌,在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冯谋归套着件半旧的迷彩雨衣,脚上那双沾满泥巴的长筒胶鞋已经看不出本色,她蹲在圈舍门口,耳朵贴在木板上眉头拧成了疙瘩。里面那只编号“云七”的临産母麝焦躁不安,蹄子刨地的声音在哗哗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间杂着几声短促痛苦的哀鸣。

旁边跟着的饲养员老张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女子,愁得直搓手:“冯老师,这雨没个停的意思,兽医站老木那破车陷在沟里动不了啦!打电话过去,信号断断续续,就听见她嚷嚷‘过不去!过不去!’这可咋整?云七这看着不对劲啊!”

冯谋归没说话,直起身,雨水顺着雨衣帽檐滴到她鼻尖上。她推开圈舍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丶混合着草料丶麝粪和动物特有体味的暖烘烘气息扑面而来。云七蜷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腹部剧烈起伏,眼神惊恐,湿漉漉的鼻翼急促翕张。看到人进来,它挣扎着想站起,却只是徒劳地蹬了几下腿,发出无助呜咽。冯谋归的目光扫过它身下湿润的稻草,那点湿痕颜色深重,不是雨水。

“难産。”她吐出两个字,“啊?!”老张脸都白了,“那……那咋办?咱……咱也不会啊!老木又不在,这……这…”她急得在原地打转,沾满泥浆的胶鞋把地上的干草碾得一塌糊涂。

冯谋归已经解开了雨衣扣子,随手把它扔在门口还算干燥的地面上。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她走到墙角的水桶边,拿起一块灰扑扑的肥皂,就着桶里浑浊的雨水,仔仔细细地搓洗双手。指甲缝里的泥垢被用力抠出来,冰冷的水刺激得皮肤发红。洗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她走到旁边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柜子前,打开,里面是些简单的药品和器械。她拿出一个铝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几把大小不一的剪刀丶镊子,还有一团浸泡在酒精棉球里的缝合针线。酒精味混着麝圈气息,有点冲鼻子。

“老张,”冯谋归一边把酒精倒在手上再次消毒,一边吩咐,声音稳得不像话,“帮我按住它,小心後蹄。把应急灯拎过来,照着。热水,干净的布,越多越好。”

老张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去找东西。冯谋归走到云七身边慢慢蹲下,母麝惊恐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威胁低吼,身体却因阵痛而虚弱无力,冯谋归伸出手,动作极轻极缓地,落在云七因紧张而绷紧的脖颈上,指腹带着刚刚被冷水激过的微凉,一下下,轻轻顺着它湿漉漉的皮毛。那低吼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一种断断续续的呻吟。老张按住了云七的肩部,应急灯惨白的光柱打在母麝剧烈收缩的腹部。

冯谋归深吸一口气,她戴上橡胶手套,探向云七的身体深处。触感温热黏滑,充满了生命诞生前夜的混乱和挣扎。时间在哗哗雨声和母麝痛苦喘息中变得粘稠。

汗珠从冯谋归的额角渗出,顺着紧绷的侧脸滑下,在下巴处悬了一会儿,滴落在她沾满不明粘液和血丝的手套上。她的眉头越拧越紧,眼神专注得像钉子,牢牢钉在那无人能见的生命通道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往外小心翼翼地牵引。一只湿漉漉丶裹着胎膜的小东西被带了出来,软绵绵的一团,像只剥了皮的小老鼠,一动不动。母麝发出一声脱力般的哀鸣。

“死了?”老张的声音发颤。

冯谋归没回答,迅速撕开胎膜,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快速擦拭小麝崽口鼻处的黏液。然後她低下头,口对口小心地将堵塞物吸出,再轻轻吹气,一下,两下……那小东西依旧毫无反应。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冯谋归额角汗珠汇成小溪流下,她再次低头,重复着吸吮和吹气的动作,脸颊几乎贴在那冰冷的小身体上。

突然,那小小胸腔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紧接着,一声细若蚊蚋却足以撕裂雨幕的嘤咛响起。

活了!

冯谋归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她迅速剪断脐带,熟练打结,撒上消炎药粉。又检查了云七的産道,清理残留,缝合撕裂伤口。血水混着羊水和雨水顺着她的手套边缘往下淌,慢慢流进高筒胶鞋的靴口里,温热黏腻的触感贴着冰冷的皮肤令人极度不适,她只是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处理完一切,她脱掉沾满血污的手套扔进旁边的污物桶,走到水桶边再次用水冲洗双手。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和用力,微微颤抖,水流冲刷着皮肤上的血迹,在桶底漾开丝丝缕缕的淡红又很快被稀释得无影无踪。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擦,就那麽湿淋淋地垂在身侧。走到门口,捡起那件还带着点湿气的雨衣重新套上。老张正用干布小心地擦拭着那只刚出生丶还站不稳的小麝崽,脸上是劫後馀生的笑。

“冯老师,神了!您真是这个!”老张腾出一只手,竖起个大拇指。

冯谋归看了一眼草堆上,云七正虚弱地舔舐着它的幼崽,眼神温柔,她拉下雨衣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

“看着点,有事叫我。”声音透过雨衣的布料,闷闷的,没什麽情绪。她推开圈舍门重新走进瓢泼大雨里。雨水瞬间打透了刚刚捂出的一点暖意。胶靴踩在泥水里,发出咕叽咕叽声响。靴筒里,那点被体温焐热的丶来自另一个生命的血水混合物,黏糊糊地贴着皮肤,她走向自己那间同样漏雨的宿舍,背影在密集的雨线中,像随时会被冲走的一片叶子。伏牛山的雨还在下,没完没了,把天和地都缝在了一起,灰蒙一片,看不到边。

凌晨五点,城东新区那片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大楼还沉在灰蓝色的睡梦里,後头城乡结合部那片低矮拥挤的厂区已经醒了。

空气里一股子隔夜泔水混着铁锈的怪味儿,被昨夜的暴雨一激,更加沤得发馊。“沈记超硬材料厂”那块掉了漆的蓝牌子,在湿漉漉的晨雾里蔫头耷脑。铁皮厂房门口,黑压压堵着二十几号人,大多是女工,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袖口领子蹭着黑亮的油污。雨水在她们脚下坑洼的水泥地上积成浑浊的小潭,没人说话,只有一种沉闷湿重的压力在人群里发酵。

“沈老板!今天不给个准话,俺们就不干了!”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