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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然後珍惜(第1页)

叹息然後珍惜

早晨五点四十分,七十五岁的火玲依准时醒了。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先听了听窗外声音,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清洁车工作的嗡鸣,似一只甲虫在啃食夜晚的残馀,她喜欢这个时刻,属于她一个人的,完整的,尚未被任何事物填满的空白。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客厅中央那块羊毛地毯上,脚底传来密实温柔的触感,似是踩在了一片被阳光晒得微暖的草甸,这是她三年前织的黎明之地,用了七种不同深浅的灰色和极淡的蛋壳青羊毛,女儿说,妈,这颜色太素了,她却觉得正好,清晨本就是一幅水墨,浓淡都恰到好处。

厨房北窗正对着一小片老城区的屋顶,鳞次栉比的灰瓦似安静鱼鳞,她烧水磨豆,用的是最简单的手摇磨豆机,咔啦咔啦的声音有着明确节奏,咖啡壶噗噗地响起来时,满屋都是焦香暖意。她的客厅很大,没有任何隔断,最东头是厨房和餐桌,西头靠窗的位置是钢琴,中间这片最开阔的区域,就是她的工坊,织机染缸丶各色羊毛线和工具井然有序占据着阳光最好的位置,不像一个家,更像手工作坊,生活技艺在此处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上午是雷打不动的织作时间。

今天要继续织那幅秋池。图案并不复杂,是抽象化的一圈圈荡开的涟漪,难的是色彩。要织出水光通透感,以及池底落叶那将腐未腐时,黄丶赭丶褐丶暗红交织的复杂色调。

她坐在高凳上,面前的经线绷得如同琴弦,纬线是已经准备好的丶染成微妙渐变的褐色系羊毛。她用的是高低绒头结的技法,每一簇毛线都要在经线上绕一个结,再用特制刀具割断形成绒面,一个结看似简单,但成千上万个结累积起来,便成了起伏山脉丶流动之云或这一池深秋静水。“结要打得匀,力要使得稳。”这是她年轻时师傅常挂在嘴边的话,手呼吸一样平稳心池水一样沉淀,羊毛纤维在指尖摩擦,传来轻微确实的阻力带着生命本身的暖意,她喜欢这触感,胜过世上一切光滑冰冷的东西。

染这些线花了整整半个月,她用的不是什麽化学染料,而是橡树碗苏木丶洋葱皮荷叶,女儿寄来的高级酸性染料,她试过一次就搁置了,颜色是够鲜艳却少了植物染温润的灰调,似没有经过打磨的玉,火气太重。染秋池的主色调用的是陈年的橡树碗,把那些黑褐色的丶小碗一样的树瘿捣碎,加水慢煮,水色会逐渐变得像浓茶再加入明矾作为染剂,羊毛线浸入其中,随着温度和时间的变化会呈现出从浅米黄到深驼色的一系列色彩,这过程急不得,火候时间丶甚至天气阴晴都会影响最终的颜色。线在她手中穿梭打结割断,动作不快却连绵不绝,绒头一点点累积图案一寸寸浮现,她全部的精神都凝聚在指尖,楼下车流邻居开门都模糊而遥远。她不需要思考生活的琐碎,不需要回应任何期待,只是存在,于此地于此刻。

午睡半小时後,是下午茶和音乐时间。

她泡了杯香片,用的是那个边缘有处小缺口的景德镇白瓷杯,女儿几次想给她换个新的,她不肯,这缺口是她某次听得入神,不小心磕的,成了这杯子独一无二的印记。

她走到窗边钢琴前掀开绒布罩,这是一架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漆面依旧光亮音色保养得好,她打开手机,进入熟悉的直播平台调整好摄像头角度,只拍她的手和琴键不露脸,她给自己的账号取名“依老的琴”,简单直接,陆陆续续有几十个熟悉的ID进入直播间,安静等待着,她没有说话的习惯,只是对着镜头微微点了点头,手指便落在了琴键上。

今天她弹齐豫的《叹息瓶》。

前奏是几个孤单音符,她的手指不纤细,甚至因为长年织作而显得有些骨节分明,旋律缓缓流淌出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奢靡,前奏的几个音符,恍若夏日午後道道昏黄阳光里浮动的金尘,高起来的时候并不刺耳,只似一只青瓷碗蓦地跌碎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那声响是闷的是圆的,所有的碎裂都含在里头化作一片圆满悲切,低下去时又成了夜里炉火上,将沸未沸的一壶水,咕嘟哽咽含在喉咙口,一个音是一个玲珑杏仁,含着微微的苦,过後却回上来一丝甘,但那甘也是虚的抓不住的,弹完了,瓶子终究是封了口,那叹息便在里面自个儿转着圈,成了个自给自足的宇宙。没有眼泪也没有颜色,干净是顶干净的却也失了活气,她喜欢的永恒大约便是这般模样了,剔除了所有的不安与龃龉,只剩下纯粹的一点念。然而,剔得这样干净反倒不像真的了,真的情意,哪一桩不是沾着点灰尘,带着点饭菜的油气,或是夜里醒来,身旁人一声模糊呓语呢?

她想起年轻的时候,在文工团也弹这首曲子,那时弹得急切总想把所有感情都倾泻出来,如今再弹,节奏慢了许多,每个音符之间的留白都充满了欲说还休的意味,叹息瓶装的是叹息吗?音乐在她指下,不再是单纯旋律而成了编织,高音部是闪亮银线,低音部是沉郁暗线,交织成一幅柔软织物,覆盖在寂静的午後也覆盖在听者的心上。直播间的评论安静地滚动着:“每次听奶奶弹琴,心里就静了。”“这曲子好老了啊,但真好听。”她偶尔擡眼瞥见,并不回应,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她不需要互动不需要喝彩,这只是她与自己丶与记忆丶与某些素未谋面却能在音乐里共鸣的灵魂,进行的一场私人对话。

一曲终了,馀音在阳光里缓缓消散,她静静坐了几秒然後关掉了直播,音乐是锦上的花,是忙碌双手之外的消遣,她站起身,目光又投向那幅未完成的《秋池》,手指因为刚才的弹奏微微发热,此刻,它们渴望着再次触摸到羊毛的实在的温暖。

阳光西斜将窗格子的影子拉长,投在未完成的地毯上,秋池的涟漪在光影里流动起来。

傍晚时分,稀释蜂蜜淌进客厅,织机上的秋池又推进了一指宽的距离,褐色涟漪仿佛在薄暮里呼吸,火玲依放下割刀,仔细地将未用完的毛线按色系卷好,收纳进木质线柜里,她直起腰轻轻捶打後颈,身体酸胀是诚实的,提醒着时间流逝也印证着这一日的充实。该准备晚饭了,一个人吃饭她从不敷衍,儿子说她过于讲究,她却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肠胃是第一步慈悲。

走进厨房,她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牛腩,这是常去那家肉铺老板特意给她留的,筋络与脂肪分布得如同大理石纹,是上好的坑腩,她将牛腩置于流动的微凉水下冲洗,血色淡淡晕开,手指按在肉质上,感受着紧实中带着弹性触感,这让她联想到织结时羊毛纤维的韧性。

烹饪如同染织,是火候与材料的对话,她不用高压锅,请出那个内壁泛着温润光亮的紫砂锅,牛腩切块,入冷水锅,加几片姜,一勺料酒,慢悠悠煮沸,血沫浮云般聚拢,被她用一把小细网勺耐心撇去直到汤色变得清亮。另起一锅,少许油下入几粒冰糖,她看着冰糖在小火熬炼下从坚硬变得脆弱,冒着细密金黄的泡泡,这一刻火候至关重要,过了则苦不及则浅,她将沥干牛腩块倒入,快速翻炒,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裹上焦糖色衣,烹入黄酒,酱油酱香与酒气刺啦一声升腾而起,加入足量的热水,几片香叶,一小段桂皮,两颗八角,转入紫砂锅中,盖上盖子,调到最小的火,让时间去做最神奇的转化,她喜欢这种等待,如同等待植物染料慢慢渗透羊毛纤维。

牛肉炖得恰到好处,筷子一戳轻松穿透,肉质酥烂而不散,胶质尽数融入汤汁,汤汁浓稠得能挂在勺壁上,盛出一碗,配上白米饭慢慢享用。窗外已是华灯初上,邻居家的窗户也陆续亮起温暖灯火,她看着并不觉得孤单,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宁静,万家灯火每一盏後面都有自己消耗灯芯,而她,安然坐在自己的故事里,享用着实实在在的温暖。

夜晚的社区活动中心很是热闹,二楼舞蹈教室里,已经聚了不少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女男男,教交谊舞的老师还在路上,大家三三两两地闲聊,活动着筋骨,火玲依不太参与那些家长里短的谈话,她通常只是找个靠窗位置静静拉伸。音乐响起,是慢四节奏。有相熟的老先生过来邀请,她微笑着伸出手,她们的舞蹈规整而礼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进退旋转脚步轻盈,她不太说话,只是听着音乐感受着节拍,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沉沉夜色和夜色里闪烁的霓虹。跳了一个多小时,身上微微出汗,她感到一种畅快疲惫,与舞伴道别,换回鞋子慢慢走回家。

回到家中,她先走到织机前,就着客厅落地灯的光又看了几眼那幅秋池,夜晚光线让那些色彩沉淀下去显得更加内敛和深邃,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已经织好的部分,绒头紧密顺滑,似抚摸着有温度的土地。然後她走进浴室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水温稍烫,驱散了跳舞後的最後疲惫,水汽里,她看着自己依旧有力的双手,她感到一种丰足的平静。

她将明天计划使用的几种褐色系毛线依次排开,在灯下仔细比对色差确认顺序,又检查了经线松紧度,如同将军在战前检视兵械,一切妥帖才给织机盖上防尘布。

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床头阅读灯,她躺下来开始阅读老姐妹寄来的诗集,感官碎片构成了她一日圆满的拼图,明天,她又将醒来,继续织造琴声烟火与舞步交织的,潇洒自足的日常。

谯季一站在训练场边上,看新兵练匍匐。

热头晒得地上冒虚烟,胶皮跑道烫得能烙饼,那些娃娃兵,一个个呲牙咧嘴,胳膊肘膝盖骨在粗砂石上磨得刺啦响。有个娃子动作慢了半拍,被她眼风扫到,那娃子浑身一激灵,克里马擦就窜了出去不敢回头。她不出声就那麽站着,站姿不算顶端正,略略垮着半边胯,可那股子气是凝住的,压在场子上空。衣裳是旧的作训服,肩章上的两杠两星擦得锃亮,眉眼清爽,是随了她妈火珑依。

“中校,旅部电话。”通讯员跑过来,气有点喘。

她“嗯”一声,转身往办工室走。步子迈得大,落地无声,腿是有点困了,站得时候长,但她不说,这点乏算个撒?比不得当年在高原上,雪窝子里一趴就是一天,那才叫真困。办工室里也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张极大地图,红蓝铅笔划得密密麻麻,她拿起电话,那边是旅长的声音,布置任务,下个月有对抗演习,“麽麻达。”放下电话她走到窗边。窗外是连绵秃山,黄扑扑的,看得人嗓子眼发干,苦有苦的好,清净,没那麽多日毛苦楚的烦心事。

她想起前几天收到的信,她妈火珑依寄来的,信里头照例说些织地毯的事,哪块羊毛好,染了个啥新颜色,又抱怨酥馍涨价了,洋芋也不如往年面。她没回信,不知道回啥,问她妈身体?那老太太壮实得能徒手撂倒半大小子,问侄女学习?丫头心思重,问多了反倒像逼她。她按月寄钱回去,数目不小,她妈那人,对外人狂得很,一块酥馍能掰大块给过路的,对自家人,抠。想到小丫头眉头皱了一下,刚把她从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手里接过来时,瘦得跟麻杆似的,现在好歹养出点人样了,就是性子敏感脆弱,像是欠了全世界的债。她不会哄孩子也没那耐心,她供她吃穿,供她上学吃穿,学费生活费一样不落,还能咋?把她抱在怀里心肝肉地叫?她谯季一做不来。

抽屉里放着本相册,她很少翻。里头有张旧照片,是她十几岁时和她妈还有哥嫂的合影,那时候她妈还没这麽洒脱,眉眼里带着愁,她站在最边上,嘴角抿着,眼神已经有些呔人了,她早早出来了,当兵,提干,一步步走到今天,身上的伤痕,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多了去了,早些年还会觉得疼,现在皮实也就无所谓了。

感情?那东西太泥泞,沾上了走路都不利索,她谯季一不需要。她只要知道怎麽在部队如鱼得水就行,她清楚自己的标签,“能干”“不怕死”“为大局着想”。她供养着这些标签这些标签也护着她,这就够了。

晚上食堂吃浆水面。她端了个大海碗,蹲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咥,面是手擀的,浆水是自家做的,酸冽解暑,她吃得满头汗也摸有形象,几个兵从旁边过,喊声中校,她头也不擡含糊应声。

正吃着,先春落端着饭盆过来了在她旁边坐下,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各自埋头咥饭。

“演习预案我看了,”先春落忽然说,声音不高,“医疗点设置太靠前,不安全。”

“靠前才能快。”谯季一吸溜一口面条。

“出了事,谁负责?”

“我负责。”先春落不说话了,拿筷子戳着盆里的洋芋块,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更低了:“制达尼风沙大,到时候伤员多了,藏麽治嘹。”“那就提前预防,真有了,也得治。”谯季一放下空碗,抹了把嘴,“咋?先军医怕了?”先春落擡头瞪她,眼圈有点红又迅速低下头去。“谁怕了?呔人得很妳!”谯季一站起身,腿还是有点困,“不怕就行,方案不改。”她转身走了,没看见先春落盯着她背影,眼神复杂得,似是要把她吞下去又似是要哭出来。

回到宿舍,小丫头正在灯下敲论文,看见她回来,赶紧站起来,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姑姑。”

“嗯。”她应一声脱下外套,今天训练场灰大,领口沾了黑印子,真是,穿白衣必蹦灰。

“我……我烧了热水,妳烫烫脚吧?解乏。”

“罢了。”她摆摆手,“写完了?”

“哈莫有尼……快了。”

“抓紧。”她不再多说,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淋浴间。

她闭上眼,部队生活简单直接应付得来,家里头那点事黏黏糊糊才真叫人麻戏,小丫头……罢了,养着吧,总能养大。

先春落把听诊器揣进大褂兜里,指头肚儿还留着刚才那新兵娃子胸口滚烫的触感,三十九度二,热伤风,她开了药单子,字写得克里马擦,似让风刮乱的草籽。

“回去多喝开水,被子捂严实出身汗,罢了。”声音平展展的,那兵娃子脸烧得红堂堂,嘴唇起了一圈白皮,蔫头耷脑应了声抓起药单子往外走,日头从诊疗室窗户斜进来,照见空气里飞舞的细尘,也照见她白大褂袖口上一小块暗褐色的印记,是昨天处理训练伤蹭上的血。她站起身腿有点困,一早上看了几十号病号,尽是些头疼脑热磕碰扭伤,部队上的人,身子骨都皮实,小病小痛硬扛着,不到捱不住不来找她。她喜欢这干脆,但也晓得,这干脆底下,是怕耽误训练丶怕拖累集体的心思。

药房就在隔壁,一股子西药片的苦味儿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冲鼻子,她走进去,看小护士按方子配药,小护士手生,动作慢,她也不催就站在边上看着,目光扫过药柜,各类药品摆放得齐整,标签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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