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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至吾家(第1页)

终至吾家

天光了,窗户外头落雨,滴滴答答敲在瓦片上,像细别时期偷呷的冰糖砸得人心痒,又像绷架上断线的针脚,密密麻麻扎在贺庄羽心尖。贺庄羽擂醒自家,眼睛还冇睁开,手就先摸到床头柜上那本厚厚账本,账本边角都磨得起毛了,封面上的“贺记烟花”四个字褪了色,像被细仔啃过一口就放下的糍粑,斑斑驳驳,比她脸上的皱纹还显老。

她坐起身,头发乱糟糟顶在脑壳上,似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床尾矮凳上堆着待归换下来的衣杉,沾着泥巴和茶香是屋里头最鲜活的气息,贺庄羽盯着那堆衣杉,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落雨的天光,派出所的人打上门,说待归和隔壁的欧阳远被拐了,两个细妹佗,才三岁,在村口的晒谷坪上追着蝴蝶跑,一转身就没了影。

那天她正在屋里洗尿布,木盆里的水漾到脚背上,听到消息时,她第一反应不是哭反倒松了口气,像卸下了背上压了三年的磨盘。屋里的男人,名义上的丈夫,从待归生下来就没管过事,天天在外头鬼混,要麽跟些丽格郎扯不清,要麽赌到半夜才回,回来就瘫在椅子上喊“堂客,倒茶”。待归夜里哭,他厌吵,裹着被子躲到厢房,留她一个人抱着娃哄到天光,母亲这个身份似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竈台尿布和娃的哭声里,连喘口气的空当都冇得,她站在晒谷坪上,被公公扯着胳膊骂“没用的东西,生不出带把的,丢了倒干净”,心里竟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直到天黑,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衣杉,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待归没了,那个会抓着头发喊“妈妈,痒”的小团子,那个牙牙学语时把“茶”说成“恰”的细别,真的没了。

哭声这才炸开,被点燃的炮仗在喉咙里滚了半天才冲出来,她坐在泥地里,任凭雨水混着眼泪往下淌,直到婆婆打着手电找来,把她架回家,她还在喃喃:“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太累了…”

“待归!待归哎!”回忆戳破水泡,贺庄羽回神,趿起拖鞋就往屋外头跑,雨点子打在她脸上,院角的茶花谢了,花瓣泡在水里似揉碎的红绸。她望见菜园子里蹲着个细影子,蹲得低低的,正用手指扒拉着泥土,给刚冒头的茶叶苗挡雨,雨水顺着待归的头发丝往下淌,滴在衫子上洇出深色圆点,她浑然不觉,全神贯注盯着眼前一排茶叶苗,“苗苗乖,莫怕雨,待归给盖被子哦。”她嘴里念念有词,把旁边碎草拢到苗根旁,似给小娃娃掖被角。

“妈妈,妳望咯些茶叶苗苗,发狠长咧!”待归擡头,眼睛里闪着光,光亮几乎要刺穿灰蒙蒙的雨幕,比她小时候追着看的烟花还亮。贺庄羽心里一酸,走过去蹲下来摸待归脑壳,雨水顺着手臂流进袖口冰凉冰凉的,咯个妹佗,二十岁的人了智力停在六岁,可种茶手艺像天生就会,一双手插进土里就像鱼跳进水,活泛到吓人。当年从人贩子手里把她接回来,她瘦得像根麻杆,见了人就躲,唯独见了泥土,眼睛发亮蹲在院子里能扒拉一下午。

“呷饭冇?”贺庄羽问,声音软了下来,待归摇头:“等妈妈一齐呷,妈妈不呷,待归也不呷。”贺庄羽牵起待归的手往屋里行,手冰凉有力,指缝里塞满了泥,蹭在她手心里带着土地的温度,她心里头像塞了一团茅草堵得慌,咯些年她从痛哭流涕到霸蛮开厂,从满堂喝彩里唯一一个哭泣的娘到如今看着待归能自家赚铜钿,她本应开心,可待归那一句“妈妈,妳可以放心走了”,却扎在心里拔不出来,又疼又痒。

屋里头,竈台上的鼎还冒着热气,粥香混着酸豆角的辣味飘出来,贺庄羽舀了热水给待归洗手,那双手虽天天和泥土打交道,却依然细致,像是被大地特意呵护着,待归盯着水盆里的泡泡突然唱起歌谣,调子歪歪扭扭:“高谊薄云霞,温和德行嘉。所贻娇丽菊,今尚独开花。”贺庄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童谣她只在待归小时候哄她睡觉时哼过一两回,没想到她竟记了这麽多年,待归唱完,擡头冲她笑:“妈妈,好听不?”

“好听,比歌手唱的好听。”贺庄羽擦了擦眼角,盛了两碗粥,又夹了一碟酸豆角,“妳今日做麽子?还去茶山不?”

待归歪着头想了一会,粥碗里的热气熏得她脸蛋红扑扑的:“要去!前几日种的那批绿宝,昨日叶子有点黄,我得去给它看病。妈妈,什麽是看病呀?就像张娭毑咳嗽,医生给她开药那样吗?”贺庄羽点点头心里却揪了一下,放心不下女儿一个人在这世上该怎麽活,放心不下自己走了以後谁还会明白女儿的懵懂纯粹。

吃过饭,贺庄羽收拾碗筷,待归就趴在窗台上望外头的雨,玻璃上蒙着水汽,她用手指画圈圈,画着画着就画出了烟花的样子,歪歪扭扭透着欢喜,“妈妈,雨停啦!太阳出来啦!”待归喊,声音里带着雀跃,贺庄羽望出去,果然,雨不知什麽时候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院子里,墙角的青苔上挂着水珠,像撒了一把碎明珠。待归抓起草帽就往门外跑,雨靴踩在水洼里溅起一串水花,像她小时候最喜欢看的滴滴金烟花,在地上炸开小小银亮。

“好生点!莫摔咯!”贺庄羽追到门口喊,声音被风吹得飘远了。待归已经跑远了,回头朝她挥手,草帽歪在脑壳上,笑容在阳光下发着光,似烟花炸开时最亮的一抹金。贺庄羽站在门口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心里头松动一些,漏进些阳光。

回到屋里,贺庄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厂里。手机响了,是欧阳曦发来的语音消息,声音带着爽利又藏着几分疲惫:“庄羽啊,今日来厂里头不?有一批金麦穗要试放,就等妳来拿主意咧!昨日调了配方,这次肯定成!”贺庄羽按下录音键,声音里带着笑意:“来的来的,马上就过来。妳先叫她们准备一下,我到了就架场。对了,小远今日冇课?要不要叫她来看看烟花?”发完消息,贺庄羽望了望镜子里头的自家,四十五岁的人,眼角爬上细纹,但眼睛还是像藏着火,是开烟花厂十几年练出来的韧劲,她捋了捋头发,拎起包出门。门口的石墩上放着待归昨晚画的画,纸上是一片茶山,茶树上挂着烟花,天空里飘着两个小人,一个写着“妈妈”,一个写着“待归”。贺庄羽把画叠好塞进包里,似揣着一块暖玉。

烟花厂离屋里不远,贺庄羽一路行来,路两边的稻田刚插完秧,绿融融一片,风吹过来荡起层层波浪,像妹佗裙摆上的褶皱。几个细别在田埂上跑,嘻嘻哈哈的,手里拿着竹筒做的水枪,互相滋水,像极了当年的她和欧阳曦。

那时候她们是初中同学,住在同一个巷子,天天手牵手上学,欧阳曦是班里的学霸,写得一手好字,还会背好多诗;贺庄羽则是个野丫头,爬树比男生还快,敢在祠堂供桌上偷果子吃,她们是彼此的女友,欧阳曦教她背诗,她带欧阳曦爬树摘杨梅。中考那年欧阳曦考上了重点高中,贺庄羽因为家里穷早早辍了学,跟着师傅学做烟花,後来欧阳曦没读多久就回家嫁人了,嫁给了隔壁村的男人,从此两人就断了来往,直到後来两个娃都被拐了才又重新走到一齐,互相帮衬着,从书信到微信,一路走了这麽多年。

想到欧阳曦,贺庄羽心里头就暖了一下。那个恰得苦的女人,从丢女儿的悲痛中爬起来硬是把日子过出了花样,当年欧阳曦刚嫁过去时,贺庄羽去看过她一回,她穿着新做的红棉袄,坐在竈台前烧火,她男人和公公坐在堂屋里抽烟,说“女人家,读那麽多书没用,会生娃会做饭就行”。那时候贺庄羽就觉得,欧阳曦身上的灵气被磨掉了,像被打蔫的花,直到小远被拐,欧阳曦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炸了毛,第一次跟公公顶嘴第一次摔了家里的鼎,第一次说出“这婚,我离定了。”

厂门口欧阳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一身工装,头发用红绳扎着,额头上沁着汗显然是刚忙完,见到贺庄羽,她眼睛一亮,挥手喊:“快来快来,就等妳了!刚叫人把金麦穗搬到试放场了,这次肯定比上次好!”

“急麽子,天又不会塌下来。”贺庄羽笑道脚步不自觉加快了,走近了才看见,欧阳曦的手背上贴着创可贴,显然是做烟花时被纸筒划破了。“手怎麽搞的?”贺庄羽拉过她的手,眉头皱起来。“小问题,昨日卷筒时不小心划了一下,豁落。”欧阳曦抽回手,不在意摆摆手,“走,去试放场,让妳看看我的宝贝。”两个女人一齐往试放场行去,欧阳曦一边走一边汇报情况,语速飞快,像倒豆子:“昨日调了镁粉比例,少放了百分之五,还加了点铜粉,颜色肯定更亮,对了,小远明日冇课说等下过来,她还带了同学做的女书挂件,说是要送给待归一个。”

“那好啊,待归肯定喜欢。”贺庄羽点点头,心里想着待归要是见了小远,不知会不会想起小时候的事,当年两个娃刚找回来时,在宴席上,待归偷偷把桌上糖果往兜里塞,被她发现了,气得她当场就哭了,待归吓得缩在角落,半天不敢说话,後来又遇到类似情景,女儿怯生生说:“回来的路上本来我看到杨梅可好了,但我一想到妈妈妳会哭,我就忍住一个都没偷啦!”

试放场上女工们已经准备好了,见到贺庄羽来都打招呼:“老板来啦!”贺庄羽点点头,走到新做烟花前仔细检查了一遍,烟花筒上印着麦穗图案,是小远帮忙设计的,线条流畅,“架场吧。”

引线点燃,咝咝地响,像春蚕啃桑,所有人都退到安全线外屏住呼吸,只听嘭的一声,一道金光冲上天,炸开成麦子形状,在阳光下翻涌着金浪,麦穗边缘还泛着淡淡绿光,是铜粉效果,好看得下不得地。“成了!真的成了!”女工们欢呼起来,贺庄羽却眯着眼睛,盯着天空中慢慢散开金粉:“不对,妳们望,左下角那块还是有点淡,像被露水打湿的,不够精神。”大家望去,果然,麦穗的左下角颜色比别处浅了一些,欧阳曦叹气:“这已经是第四批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贺庄羽不说话,走到残骸前蹲下来,用手指拈起一些未燃尽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搓了搓:“镁粉还是有点多,而且纸张太厚了,影响了燃烧速度,下次换薄点的纸,镁粉再减百分之二试试。”“老板厉害啊,一闻一摸就晓得了!”有个年轻女工惊叹道,是刚招进来的妹佗,对贺庄羽佩服得五体投地。贺庄羽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做多了就晓得了,哪有什麽厉害的。欧阳,下午妳带人再试一批,按我说的比例调,对了,让娟妹子也跟着学,这丫头机灵,是块好料子。”“要得。”欧阳曦点头拿出本子记下来,又转头对小妹佗说:“听到冇?好好学,以後厂里的技术活,说不定就交给妳了。”妹佗脸一红,赶紧点头:“晓得了,曦姐!我一定发狠学!”

中午呷饭的时候,女工们端着饭碗坐在厂房一边呷一边讲白话,有的说自家崽崽考试得了第一名,有的说隔壁村的彩礼涨到了二十万,还有的说最近新出的花鼓戏好看,周末要去看。贺庄羽和欧阳曦交换着呷,贺庄羽带的是腊肉炒藠头,腊肉是自家熏的,欧阳曦带的是酸豆角炒肉末,豆角泡得正是时候,“小远最近好不?在学校里冇人欺负她吧?”贺庄羽问,夹了一筷子酸豆角,欧阳曦扒了一口饭,语气里带着骄傲:“好得很!前几日还给我发红包咧,说是做梦梦到我不开心,发个红包让我开心开心。”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之前有几个细别欺负她,说她是没人要的野丫头,小远没理他们,结果那几个细别还变本加厉,把她的书扔到了泥地里。”贺庄羽眉头一皱:“那後来呢?妳没去学校找他们?”“找了!怎麽不找!”欧阳曦放下饭碗,眼里冒着火“我第二天就去学校了,正好碰到那个带头欺负人的伢子,我直接把他拉到班主任办工室,让他给小远扮矮。班主任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气得我当场就给了他两巴掌,我说那确实两个巴掌会响很多哈。”贺庄羽忍不住笑起来:“妳还是这麽暴脾气,不过做得对,对付那些人就得这样!”

欧阳曦也笑了,拿起筷子夹了块腊肉:“可不是嘛!从那以後再也没人敢欺负小远了,对了,小远说她不打算结婚了,想专心搞女书文创,还说要把咱们湖南女书传到国外去。”贺庄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不结婚就不结婚,只要她开心就好。”“是啊。”欧阳曦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悠远“我以前总觉得,女人就得结婚生子,在家相夫教子,才算正经日子。直到小远被拐,我才晓得那些都是鬼话,男人靠不住爹爹靠不住。只有自己靠得住,只有手里的钱靠得住。”她从口袋里掏出存折,在贺庄羽面前晃了晃:“妳看,这都是我给小远存的,从她被拐那年就开始存,每次存一笔,我就觉得离她近了一点。”

贺庄羽望着存折,她想起自己开烟花厂的日子,刚开始的时候,没钱没技术到处碰壁,有人说她一个女人家搞不好烟花厂,说她肯定要失败,她不服气,霸蛮瞪兜,天天泡在厂里,跟着老匠人学配方,自己动手卷筒填药,手上被火药烧出的疤一个叠一个,有次试放烟花时出了意外,烟花在地上炸开,把她的腿炸伤了,缝了十几针,她躺了三天就爬起来继续干,那时候欧阳曦天天来照顾她,给她送汤送药,还帮她管着厂里的事,两个女人互相打气,才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待归呢?茶种得怎麽样了?”欧阳曦问,把话题转了回来。“好得下不得地。”贺庄羽语气里带着骄傲,比烟花厂赚钱还开心,“前几日还有个老板来找她订货,出价不低,说她种的茶比那些老口子种的还好喝。”欧阳曦眼睛瞪老大:“了不得难!待归真是有出息!比那些化牲子强多了!”贺庄羽叹气:“就是脑子还是那样,二十二岁的人,心思还像六岁细别,上次我问她以後想做麽子,她说想种一辈子茶,给妈妈做一辈子饭。”“那有麽子关系?”欧阳曦不以为然,夹了一筷子藠头,“待归开心就好了嘛。”贺庄羽点头望了望窗外,远处茶山在阳光下泛着绿光,似块巨大翡翠,不晓得待归现在在做麽子,是在给绿宝浇水还是在唱歌。

此时的待归正在茶山上忙活,她蹲在新种茶苗前用手指测量土壤湿度,指尖触到泥土,就能晓得水分够不够。“绿宝,今日太阳好,妳要发狠长哦。”她对着茶苗轻声说,似在跟好朋友聊天。

这片茶山是贺庄羽开烟花厂赚了钱後包下来的,说是给待归的礼物,让她想种什麽就种什麽,待归最喜欢这里了,每一棵茶树都是她的朋友,她记得每一棵的样子甚至每一片叶子形状,她给它们都取了名字:最大的那棵叫大王,枝干粗壮,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最矮的那棵叫矮子,虽然长得矮,却年年都结满鲜芽;叶子最绿的那棵叫绿宝,是去年冬天亲手种的,宝贝得不得了。前几日下雨,待归发现绿宝的叶子有点黄,急得睡不着觉,天一亮就跑到茶山上,给它松土施肥,还跟它说了好半天话,今日太阳出来了,绿宝的叶子果然精神了一些,似刚睡醒的娃娃伸着懒腰,待归开心得拍手,又唱起了“高谊薄云霞,温和德行嘉。所贻娇丽菊,今尚独开花。”

她唱着唱着,忽然听到山下有人喊她的名字:“待归!待归!”声音苍老带着点颤音,待归站起身望,是村头的张娭毑,她拎着个竹篮子,吃力往山上爬,脚步蹒跚“张娭毑!我来帮妳!”待归喊着,小羊一样蹦跳着下山,她跑得很快,裙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到了山下,她接过张娭毑手里的篮子,里面装着刚做的糍粑和几个煮鸡蛋。“娭毑,您怎麽上来了?山路滑,不安全。”待归皱着眉头,张娭毑喘着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晓得妳在山上忙,给妳送点吃的。妳上次给我的茶叶我泡了,睡眠好多了,晚上再也不失眠了。这糍粑是用新收糯米做的,里面包了花生和红糖,妳喜欢呷的。”待归接过篮子,眼睛笑成了月牙:“谢谢张娭毑!待归下次给您多带点茶叶,让您睡得更香!”她扶着张娭毑,慢慢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给她讲茶山上的事,“娭毑,您望大王,今年要长好高了;还有矮子,芽头好肥;绿宝前几日生病了,现在好啦……”张娭毑笑着听她说,时不时点点头,眼里满是慈爱:“待归真是个好孩子,比我家那个化牲子强多了,他天天在外头鬼混,连家都不回,更别说给我送吃的了。”待归不明白化牲子是什麽意思,但她知道张娭毑不开心,于是停下脚步,抱住张娭毑的胳膊,像妈妈抱她那样,唱起了马马嘟嘟骑,声音软软的,抚平了张娭毑脸上的愁云。

送走张娭毑,待归拎着篮子继续在茶山里转悠,她走到绿宝旁边,蹲下来仔细看,确认它真的没事了才放心笑了,太阳升到头顶,晒在背上暖烘烘的,像妈妈的怀抱,待归觉得肚子饿了,于是找了个树荫打开篮子准备吃饭,糍粑又软又糯,里面的花生和红糖甜得恰到好处,是待归喜欢的味道。她记得妈妈也喜欢呷糍粑,特别是累了的时候,呷一口糍粑眉头就会舒展开来,待归留了一半糍粑和两个鸡蛋,妈妈在厂里做事很辛苦,待归知道的,她虽然不懂那些复杂配方和订单,但她知道妈妈每天都很累,有时候晚上回来,连话都不想说就睡着了。

呷完饭,待归在茶山上又转了一圈,给几棵缺水的茶树浇了水,给大王除了虫。她做事很认真,像妈妈说的那样“好生做”,太阳偏西的时候,阳光变得柔和起来洒在茶山上给茶树镀上层金边,待归开始往山下走,脚步轻快,路过村口的时候待归望见李婶的杨梅摊子,摊子上的杨梅又大又红,待归停下脚步盯着那些杨梅看,喉咙有小虫子在爬,痒痒的。

李明知望见她,笑着招呼:“待归,呷杨梅不?刚摘的,甜得很!婶给妳抓一把。”她说着,就伸手去抓杨梅。待归摇摇头,往後退了一步:“王婶,我冇带钱,不呷了。”

“傻妹子,跟婶客气麽子!不要钱,妳呷就是了。”王婶抓了一大把杨梅塞进待归手里,待归捧着杨梅咽了咽口水,心里却突然想起妈妈,她记得很清楚八岁那年她刚被找回来没多久,妈妈带她去赶场,她看到路边的杨梅摊子,忍不住偷了一颗塞进嘴里,妈妈发现後当场就哭了,想到这里,待归把杨梅放回摊子上,摇了摇头:“婶,我不要了,妈妈会哭的。”李明知愣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知道待归的情况也知道庄羽这些年的不容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李明知摸了摸待归的头“那婶给妳留着,等妳妈妈来了,让她给妳买,好不好?”待归点点头,朝王婶笑笑,转身往家里走。她走得很慢,心里想着妈妈知道她没偷东西,会不会表扬她。

回到屋里贺庄羽还没回来,待归把留的糍粑和鸡蛋放在桌上,然後去打水洗自家身上的泥巴,她记得妈妈说过要讲卫生要洗干净,不能像个鏖糟鬼。打了一盆热水,仔仔细细洗手洗脸还把指甲缝里的泥都抠干净了,洗完後又换上干净衫子,坐在门口等妈妈。

她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用水彩笔在上面画画,她画的是茶山画的是茶树画的是妈妈看烟花时的笑脸,妈妈看烟花时,眼睛发亮比烟花还好看,画着画着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待归跳起来,扑进妈妈怀里:“妈妈!妳回来啦!待归给妳留了糍粑和鸡蛋,还是热的!”贺庄羽抱着女儿,闻着她身上的茶香清香,觉得疲惫都消失了。她望见桌上的糍粑和鸡蛋“待归真聪明,还晓得给妈妈留吃的。”贺庄羽笑着,捏了捏待归脸蛋“待归今日在茶山做麽子了?”贺庄羽一边呷糍粑一边问眼睛里满是笑意,待归兴奋地讲起今天的事情,从给绿宝看病,到张娭毑送糍粑再到村口的杨梅摊子。她讲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妈妈,婶给我杨梅,我没要,因为我怕妈妈哭。”待归特别强调这一点,眼睛望着妈妈,是在期待表扬,贺庄羽把女儿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待归真乖,妈妈不哭,妈妈为妳高兴。”声音有点哽咽,想起当年下意识想去偷的小团子如今已经学会了克制,心里既欣慰又心疼女儿被拐那些年的经历。待归觉得很舒服,她把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轻声说:“妈妈,待归以後都不偷东西了,待归要做个好孩子,让妈妈开心,待归种好多好多茶赚好多好多钱,给妈妈买新衣服,买好吃的……”

贺庄羽抱着女儿,眼泪滴在待归的头发上,像一颗小小的露珠,她想起待归长大後因为种植天赋被发掘而做成商单时对她说的那句话:“妈妈,妳可以放心走了。”当时她只觉得心痛,觉得女儿在赶她走,现在忽然明白了些什麽,或许待归不是在赶她走,而是在告诉她: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您可以放心了。“妈妈不走了,”贺庄羽轻声说:“妈妈陪着待归,看待归种茶,看待归赚好多好多钱,好不好?”待归擡起头:“真的吗?妈妈不离开待归?”“真的。”贺庄羽点头“妈妈还要喝待归种的茶,吃待归做的饭,看待归给茶树取名字呢。”屋里的灯光亮起来,暖黄色的,待归坐在桌边,继续画茶山和烟花,贺庄羽时不时望眼女儿,夕阳慢慢落下天空成了红色。

夜里待归睡着了,贺庄羽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睡颜心里很平静,她想起自己开烟花厂的初衷,一开始是为了赚钱为了给待归更好的生活,後来慢慢发现烟花和茶一样都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东西,烟花炸开时的璀璨让人忘记平凡,茶能让人尝到甘甜。

她轻轻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月亮似个银盘子照得院子里的石板路泛着银光,远处茶山在月光下像一团墨影,静静卧在那里,守护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贺庄羽想起欧阳曦和小远,想起她们两个女人互相扶持的日子,想起小远说要做女书文创,心里忽然觉得充满了力量,待归在睡梦中笑了,梦到了茶山和烟花,梦到了妈妈的怀抱。

前一日落雨滴滴答答,敲在瓦房顶上像手指在弹棉花被褥,欧阳曦擂醒自家,手就先摸到枕头底下那本厚厚的存折,这比任何珍宝都让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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