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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然後珍惜(第2页)

“先医生,这阿莫西林……”

“核对批号,看失效期。”她打断,小护士赶紧低头去查,先春落不再看转身出来。走廊里空荡荡,这静,让她想起二十几年前。

那会儿她才十几岁,跟着同村的人跑出去,在沿海厂子里做活。查暂住证的来了,她就被人塞进装原料的大木头箱子里,箱盖一合眼前黢黑,只有木头缝里透进一丝丝光,空气污浊得让人发昏,那时候怕麽?也怕。但更多是麻木,似案板上的菜,随人切随人剁,直到後来遇着了火珑依,老太太利爽,说话瓦罐里倒核桃,看她造怜供她念书,她选了医科。

後来进了部队认识了谯季一,那时候谯季一还是个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有一回休假拉练路过个荒废的游乐场,里头有个掉漆的旋转木马。谯季一就那麽走过去了,跨上一匹褪色蓝马用手推着转了一圈,夕阳照在她侧脸上,笑容有些孩子气的痴,就是那一瞬间,先春落觉得心里有什麽东西,咔哒一声对了榫头。

可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啥?一个从木头箱子里爬出来的人,一身的海腥气和穷气还没散尽哪敢沾谯季一那轮热头?她拒绝了,後来,等她攒够了勇气,觉得自己或许能够上一够了,谯季一只剩下一句话:“我不可能为任何人耽误职务晋升。”

再後来两人就成了现在这样,谯季一那头犟驴,认定的事八个商鞅也拉不回,演习预案里医疗点位置危险,她争过,没用,那女人一句“我负责”就把所有话都堵死了。

她回到自己办工室,窗台上放着个小玻璃瓶,里头用水养着几根芫荽,绿莹莹的,算是添点活气。坐下打开电脑,系统里还有好几份病历等着归档,她移动鼠标手指稳定,写病历和开药方一样,准确简洁,烧了几天,咳什麽痰,肺音如何,用什麽药,反应怎样,一条条一件件,清清楚楚。

正忙着,外面一阵喧哗,夹杂着几声急促的“先医生!先医生!”她立刻起身抓过急救箱就往外冲,是训练场上出事了。

一个兵娃子从障碍墙上摔下来,抱着左胳膊,旁边围了几个人慌手慌脚。“散开!通风!”先春落拨开人群,蹲下身。那兵娃子牙关咬得紧紧的,哼都不哼一声。“哪达疼?”“胳……胳膊……”她上手一摸动作轻快,左前臂中段,已经有些变形了,肿起老高。闭合骨折摸有破口,“固定!”後面跟着跑来的卫生员赶紧递上夹板丶绷带。清理伤处,上夹板,包扎,“擡上担架,送卫生队拍片子。”看着人被擡走,她才直起腰,轻轻吐出一口气。

片子出来了,桡骨骨折,对位尚可,打了石膏。那兵娃子躺在病床上,看见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躺着。”她按住她,“感觉咋样?”“疼……先医生,我是不是……要退伍了?”兵娃子眼里全是惶恐。“胡诌!”她眉头一拧,“好好养着,骨头长好了,照样生龙活虎,心思放正,比啥药都强。”她检查了石膏松紧,看了看手指血运,交代了注意事项。

再回到办工室天已经擦黑了,她没急着去食堂,先打开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除了几个工作群,摸有别的消息,她点开加密备忘录,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她写的东西,不成篇章尽是碎片,今天写的是:“她们说我变了,变得冷静甚至有些淡漠,这只是我学会的爱妳的方式,也是唯一能靠近妳的方式,所以,我不再问妳何时看看我也不再诉说我的夜晚有多长,我只是学着妳的样子,把自己活成一座不需要回应的哨所,仿佛这样,我就离妳的世界,近了一厘米。”

这些字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情感,写出来,像是把心里那些麻缠暂时捋一捋,写完锁上,仅自己可见。

谯复生把最後半瓶消毒水倒在鸡圈土坯缝里,浑身骨头散了架重新用草绳勉强捆住。腿似是偷来的,她缩了缩,棉衣领子硬邦邦磨着下巴颏,哈巴儿那里叫风吹出了一片细密的血口子。

这里地方偏,黄土夯的墙头塌了半截,院里就一个黑瘦女子,搓着手,眉眼挤在一处,似颗风干的枣,“学生娃,妳看这……制达尼哈巴儿就死两三只,再这麽下去,藏麽治嘹嘛!”谯复生没应声蹲下身,鸡圈里一股热烘烘的腥臊气直顶脑门混着酸腐味,几十只鸡,大多耷拉着翅膀,冠子黑似淤血,地上白绿相间的稀粪黏糊糊沾着胶鞋底,她伸手从角落里捞起一只最蔫的鸡,身子滚烫羽毛戗着,轻飘飘没什麽分量,鸡在她手里微微哆嗦,小小温热的肚腹一起一伏,软得可怜。她掰开鸡嘴,黏膜上蒙着一层让人心惊的黄色,又去摸嗉囊,鼓胀,隔着薄薄的皮能感到里头晃荡的液体,这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搅。脑子里过着书上条文,“新城疫……混感……大肠杆菌……”字句都认识,拼在一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热候不轻,”她声音发干,带着刚出校门的人那种想镇住场子却又底气不足的虚飘,“得赶紧隔开。”那女子更慌了:“咋组?打针?灌药?钱……钱好说……”她没接话,默不作声地把病鸡塞进自己带来的破铁丝笼里,笼子小,鸡挤着鸡,发出几声无力咯咯声,她指使女子清理鸡粪,用碱水刷了食槽,自己则打开帆布包,里头瓶瓶罐罐是她全部的家当。

配消毒水时手抖了一下,量杯里的粉末撒出来些许,她心疼得嘴角一抽,这都是她从站里借支来的,她最怕欠钱,怕人背後戳脊梁骨,说这穷娃子爱占便宜。“这药,兑水,所有的鸡都得饮。这包,拌料。一样都不能错。”她把药递过去,仔细交代,女子接过,眼神里还是疑疑惑惑的:“能成麽?贵不贵?”“按我说滴组,七八成……能成。”她避开价钱喉咙发紧,她知道这些药便宜但对这家境况恐怕也是负担,可她又能怎麽办?更贵的,她开不出口也垫不起。

临走,女子到底还是摸出几张卷了边的票子硬往她手里塞。“学生娃,拿着,咥碗面去,乏成啥了!”她似被火烫了,缩回手,脸通红一直红到後棒筋,“不要!站里有规定!真不能要!”声音带着被羞辱的惊惶。

骑上那辆车铃不响的自行车迎着风往回蹬,肚子空得发慌,早上啃的那个酥馍早就耗没了,饿得前胸贴後背,胃里像有只手在揪,风吹得眼泪止不住流,她分不清是风刮的,还是心里那点委屈和憋闷自己找了条路出来。

她恨奶奶火珑依。老太太活得才叫一个狂,织羊毛弹钢琴跳交谊舞,一颗小虎牙,笑起来好像全世界的愁事都跟她没关系。可对她这个孙女呢?淡得像碗白水,小时候她去,奶奶顶多掰半块酥馍给她,然後就坐到织机前或者掀开钢琴盖,那世界就是她自己的了,谁也进不去,她羡慕那通身洒脱,又恨那洒脱里透出的丶冰欠欠的距离感。

姑姑谯季一那儿,姑姑那人话少,眼神扫过来能刮掉人一层皮,接她过去,供她吃穿上学,可家里的杂活,洗碗扫地抹桌子,也理所当然成了她的活儿,她不敢有怨言,怕姑姑觉得她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真真孽障,直到现在,能拿工资了,能偶尔给姑姑买衣服称水果,心里紧绷的弦才敢稍稍松一些。

她打开音乐软件,日推到章子怡的《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嗓音像是杭纺绸缎,看着是滑软的,贴在人身上却是凉的,绸缎上用极细的丝线绣着密密图案,是暗处锦绣,语调一扬,便像是阳光下银剪刀咔嚓剪断了一截绸子,断口利落得叫人心中一凛。倾人城,倾人国……她想起刚才那只母鸡,在她手里最後那点颤抖,那柔软温热的肚腹,毫无保留地贴向她这个刚出茅庐丶心里根本没底的“救星”,那何尝不是一种托付?一种把最脆弱的生机贴在未知的命运刀刃上的赌注。而她自己呢?这些日子,顶着风沙,奔波在这些坡坡之间,一遍遍开药打针消毒,心里何尝不也存着一丝幻想,幻想自己这半生不熟的手艺,这微不足道的努力,能像莲花一样,从这些注定凋零的生命废墟上,开出一点点慈悲转机?

都是妄想。

耳机里的歌声还在飘,神经下的手指开始写“动物求人,是把柔软肚腹贴在命运刀刃上,幻想锋刃会开出慈悲莲花,而今人们仰头向天祈求,何尝不是李夫人病中死死拽住帷帐,不肯让皇帝看见凋朽,生怕最後一点虚妄垂怜都要被收走。”

“在其位,谋其职罢。”她这样劝慰自己,吃完包子,她挪到桌前,拿出那个记帐的小本本,把今天去的几家,情况丶用药丶花费,一笔一笔工工整整记上,欠站里的钱得清楚,穷已经落在骨上,不能再让“爱占便宜”包进肉下。

合上本子倒在床里,甩不脱的穷似邹邹网,把她缠得透不过气,把自己蜷成一团,明天还有好几家的牲口等着看哩,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不知道,罢了,睡吧……

火珑依是头一个见着那活物的。

日头快落山了,她把织了大半的秋池用白布仔细苫好,提着个小布袋去院墙後头倒织毯剪下来的碎毛线头,墙根儿底下枯草哗哗响,她一眼就瞅见那团灰褐色的东西,在草窠子里微微动弹。

走近了蹲下一看,是只甘肃鼹,平日里在地底下钻营的货,不知咋叫野狗撵了出来或是让哪个拿弹弓打了,半边身子血糊淋拉的,一条後腿不自然扭着,黑鼻头急促一张一翕,圆豆似的眼睛半眯着,蒙着一层将死水光。“啧,造怜了。”火珑依皱了眉,她想起自己织毯时,羊毛线在指尖缠绕也是把柔软交付给她的手,心肠这会儿叫这小东西扯了一下。

她克里马擦解下裹在头上的旧羊肚子手巾,轻轻把那鼹鼠裹了托在手里,那东西在她掌心哆嗦了一下,没挣扎,许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摸有了,回到家,她把它放在工作间角落一块干净废毛毡上,找出个瓷碗,倒了点温水,又掰了半块酥馍,捏碎了泡在碗边。那鼹鼠只是蜷着,不动弹。她伸出一根指头,极轻碰了碰它完好的那只前爪,指腹传来温热颤抖。

“命攥在阎王手里了,看造化罢。”她自语着,不再打扰它转身去组饭,夜里,她起来添了两次炉火让屋里暖和点,每次,都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一眼那毛毡上的小团子,它依旧蜷着,似没了生气的土疙瘩。

谯季一趁着演习间隙回来拿材料,一身作训服灰扑扑的脸上也带着操劳过度的困乏。一进门,就嗅到屋里那股子淡淡的血腥气和野物土腥味。

“妈,屋里啥味道?”她边脱外套边问,火珑依正给那鼹鼠换水,头也不擡:“墙根儿捡的,快不成了。”谯季一走过去垂眼看了看,比昨晚看着更蔫巴了,伤口边缘有些发暗,“妳组啥?还指望能活?”她语气里听不出什麽情绪,似是在评估装备的损毁程度。“活不活,看它自己。”火珑依把手巾浸湿,小心擦拭着伤口周围血痂,“总归是条命。”

谯季一没再说话。她看着母亲那双织惯了地毯的手,此刻正极其轻柔地对待一个微末将死的生命,她想起训练场上那些兵,伤了残了,她也得管,那是职责,可眼前这个……她心里有点说不清的躁,觉得她妈这事做得日脸,偏求不来,可看她妈专注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晚上回来。”她丢下这麽一句,拿起材料就走了。出门时风正大,吹得她加固发硬,腿是真困了,这几天演习预备,跑动得多。

中午,先春落来了。她是被火珑依一个电话叫来的,说是捡了个野物,伤得重,让她来看看,她背着药箱进门,脱下白大褂,里头是件半旧的毛衣也沾着些消毒水味儿。

“制达尼,”火珑依引她到角落。先春落蹲下身检查起来,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手指轻轻按压鼹鼠的腹部,又查看了扭伤後腿和身上的撕裂伤。“失血不少,後腿骨折,感染了,体温偏低。能不能活,难说。”她打开药箱,取出生理盐水和棉签,清理伤口,动作比火珑依更利落也更有分寸,它在她手里微微挣扎了一下,发出枯楚楚滴儿的吱吱声。“轻点,”火珑依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说。“晓得。”先春落应着手下却没停。她用小块敷料沾了碘伏,给伤口消毒,然後又用干净纱布松松包扎了一下,对于骨折的後腿,她找了两个棒子,削了削,做成简易夹板,用绷带固定住。“固定一下,减少点痛苦,能不能长上看它自己了。”她说着,又拿出一点抗生素粉末,混在水碗里。

做完这一切,她摘下手套,一擡头,正看见火珑依盯着那鼹鼠的眼神,那眼神里是她很少在这老太太脸上看到的东西,担忧。先春落心里动了动,想起谯季一,那人身上要是有这麽一点……罢了,她立刻掐断了这念头,“隔几个小时,试着喂点水。保持暖和。”她交代着。

谯复生是晚上回来的。今天又跑了两家,一家是鸡瘟,一家是羊羔拉稀,忙得脚不点地,连口热乎饭都摸咥上。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药味还瞥见奶奶工作间角落多了个毛毡垫子。

“那是啥?”她哑着嗓子问,“一只受伤的鼹鼠,”火珑依在厨房里热洋芋搅团,“先医生来看过了。”谯复生拖着困乏腿走过去蹲下看。它蜷在干净的纱布中间,比下午精神了一点点,至少肚腹起伏明显了些,小小丑丑浑身是伤,她想起今天去看的那家羊羔,也是这麽软绵绵地趴着,眼神湿漉漉的,把命交到人手上。

她伸出手,想碰碰它又缩回来,她的手今天摸过病鸡,沾过羊粪,虽然洗过了还是觉得不干净,她看着鼹鼠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它这麽脆弱还在努力呼吸,自己呢?日子过得就像这鼹鼠的伤腿,不知道能不能好,只能一天天硬撑着。“复生,端饭。”火珑依在厨房喊。她应了一声最後,看了一眼它,爪子动了一下,她心里默念可得挺住啊,像是在对它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夜里,火珑依把看守的活儿交给了她。“妳年轻,精神好,後半夜看着点,别叫炉子灭了也留意它喝不喝水。”谯复生蜷在工作间沙发里身上盖着条薄毯,炉火噼啪轻响,她看着角落里那个生命,听着它偶尔发出的呼吸声,她觉得很乏,浑身骨头都酸痛磕些盖尤其难受,可她又不敢睡沉,隔一会儿就爬起来,看看鼹鼠,用手背试试碗里水的温度。後半夜,鼹鼠微微擡起头,伸出舌头舔了几下碗边的水渍,谯复生看着,轻轻添了点温水又把炉火拨旺了些。

四个女人,就这样,在这寒凉夜里,轮流守着受伤的生命,等待着未知的天明,等待着或许会来的专管野生动物的人,谁也不多说啥,各自心里都揣着不同的沉重,都在这小小救助里找一点沉默联结。

林业局那辆绿皮卡车停在了院门外。下来个年轻干部,制服板正,手里提着个印有单位标识的专用转运箱。

火珑依把人引到工作间角落,那干部蹲下看了看鼹鼠伤势,又检查了夹板:“处理得挺专业。这要是在野外,肯定活不成。”“可不是麽,”火珑依双手抱胸,倚在织机边上,“算这哈怂命大,赶上好时候了。这下好了,端上铁饭碗,吃上皇粮了。”谯季一不知何时也站到了门口,还是那身灰扑扑的作训服,眼神扫过那转运箱:“呔得很嘛,累死累活,比不上它这一跤摔得值。直接解决编制问题,狂得很。”先春落把最後医疗废物收拾好,闻言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病历:“嗯,直接进入国家医疗保障系统,後续康复丶放归,都有专项经费。”

年轻干部被这几个女人妳一言我一语说得有点懵,只能干笑着小心把鼹鼠挪进铺着软垫箱子里:“呃……谢谢各位群衆热心救助,我们一定妥善处理……”

“可不就是妥善麽!”火珑依提高嗓门,像是说给所有人听,“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伤好了还有专人伺候着放生!这待遇,啧,人哪个比得上?”谯复生蹲在旁边,手里还捏着那块擦垫子的抹布,听着奶奶姑姑和先医生的话,心里那股子憋了好几天的酸涩混着荒谬,一下子冲到了喉咙口,她仰起脸,对着那已经关上的箱子:“就是!以後可算安稳了!恭喜啊!真真是……上岸了!”

屋里霎时一静,年轻干部提着箱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额角冒汗。火珑依“哈”地笑出声,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罢了罢了,总归是好事儿!咱这儿庙小,容不下这大佛了!”谯季一转身就往厨房走,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咥饭!看着它我就腿困!”先春落拎起药箱,面无表情地跟上:“嗯,乏了。”只有谯复生还蹲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块空了的毛毡,光在上面刺眼得很。

咬牙切齿的恭喜说尽了,吞筋咽时的幸福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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