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等着他的嫌弃,他的翻脸,可没想到戟王撒起谎,还温温柔柔地,像哄小孩似的。
一个养在金玉堆里的皇子,不可能看不出木皮灯有多麽低廉,多麽不配他的王妃。
所以,她假装被店家骗,她假装需要戟王的认可,可他却照单全收。
一定有鬼。
心机深沉的皇室中人,在有好处的情况下,才甘愿委屈自己。大皇子夫妇不带任何盘算的善意,在宫中是绝无仅有的。
牧荆要撕去他的面具,看看他到底想从她身上猎取什麽。
牧荆略为忐忑地问:“殿下,妾能木皮灯可以挂在白孔雀羽毛上吗?”
把粗鄙市坊卖的杂货,与高贵难得珍品放在一块,看他能忍到何时。
戟王再次陷入沉默。
牧荆便盘算着,既然戟王不说话,那便自己动手。这麽想着时候,她已胡乱地将木皮灯的提干插在丰厚羽毛中。
插,她要用力插。
最好彻底毁去白羽毛。羽毛断损,戟王还好意思夸它稀罕吗?说是斗鸡斗输的白公鸡尾羽,还差不多。
冷不防,戟王手掌有力地按住她:“别这样,伤手。让本王来。”
手上一空,牧荆听见窸窣绑缚声。戟王倒是干脆,说干便干,俐落地动起手。
他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你所愿,本王把灯和羽毛绑在一起。”
牧荆灿笑:“谢谢殿下!”
牧荆摸了灯把,约莫以十来根白羽毛捆住。珍贵无匹的羽毛被当绳索用,华丽的灯舟被挂了只破灯,戟王的心血,被她烙印上粗鄙的印记。
她又赢了一次。
可她心想事成了,却不知怎麽地没有高兴的感觉。
半晌後,戟王低声问:在外头逛了这麽久,你一定饿了。”
牧荆点点头。
他一面招呼,一面拾起她的手:"走吧,去最上头。本王已让人备下晚膳,先填饱肚子再说。"
掌心中的热度,令牧荆的心轻颤了下。
戟王动作体贴,与以往大不同。有时搂着她的腰,有时碰到难行阶梯时,干脆拦腰抱起她。
来到顶楼之处落坐後,微风徐徐吹拂,戟王不厌其烦地介绍菜色。
他嗓音温润:"这是本王特地命少府挑选开陈送上来的咸菜,你吃看看。"
话未说完,咸菜已递到牧荆唇边,她倒是被迫张口。
吃了一口,牧荆心想,果然是挑剔的皇族,寻常死咸的咸菜,特地以梅干紫苏调味,咸中带甜,甜中带甘,味美滋润。
牧荆娇糯地称赞:"殿下,真好吃。"
戟王喂食颇有成就感,鼓舞着她:"还有沙酒,也是开陈来的,多喝些。"
戟王瞧着牧荆吃得津津有味,欣慰地道:"你离开开陈几个月,想必思念故乡食物。"
牧荆不知该回什麽。
因为,她不是开陈来的师晓元,自然不会想念开陈食物。况且,戟王的好,是对一个名门女子的好,自以为是的好。
牧荆真正喜爱的,不会是华贵的灯舟,上等的酒菜。
不过该装的还是得装。
牧荆感动得两眼都要滴下泪水了:"谢谢殿下。"
戟王眸光益发柔和:"你是本王的王妃,无须言谢。"
吃了几口後,牧荆为表思乡,刻意停下玉箸。她微偏过头,面容迷离,一副隐约悲从中来的模样。
此时,外头斜风细雨,淅沥打在桂华流瓦上。开陈位处西陲,气候干燥,不似京城潮湿多雨。玉帘半卷,牧荆伸出手指头,让雨水落入掌中。
她一张口皆是落寞与伤感:"殿下,你想念开陈吗?"
戟王离开开陈前,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肝胆相照的兄弟,他恨之入骨的仇人,都埋尸在开陈。开陈绝对是他此生不愿再回去的地方。
也是基于想刺激戟王的冲动,她才有此一问。见鬼才会想念开陈,牧荆正是要把鬼全部抖到他面前。
可一开口,牧荆便後悔。
万一戟王问她思念故乡何事,她回答不出来,换她当场变成鬼。简直就是自己挖坑自己备棺材。
幸好戟王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他维持一贯的言简意赅。
牧荆干脆就驴下坡自行结了个尾:"殿下不愿说,便不说吧。"
戟王不怎麽在意地略过这个话题,啜饮几口沙酒。
视线落在牧荆的指上,戟王忽问:"王妃可还记得,本王离开开陈前,你为我弹奏的那支曲子?"
为他弹奏的那支曲子?
应该就是鬼星提过的无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