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对不起?
牧荆愣了一下。
戟王使尽力气从喉拢挤出的字眼,竟然是对不起?
这人高高在上,只有别人向他下跪求饶的份,莫非是她听错了?
而他又是在梦里对谁道歉?
牧荆望着额头仍在不停冒出汗珠的男人。
吐出这三个字後,他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指头,蜷缩着身子,紧紧咬着牙关。
然而,牧荆害怕这是他精心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抓住她这个在逃王妃。
他已经对她起疑心了,他故意装病来诱她前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程女官是他忠诚的下属,配合他演一场戏没什麽困难的。
于是牧荆故意道:"程女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殿下贵为皇子,身分贵重,你应该赶紧去宫里请太医来治疗殿下才是。"
程女官诚惶诚恐:"少船主有所不知,宫里太医除了专门照顾陛下的,其馀都已下值,最快明早才能前来,缓不济急。"
牧荆一顿,压低声音问:"我听闻戟王殿下是日月堂堂主,他身边应该藏有不少暗谍,怎麽无人来帮他?"
程女官露出为难的表情,道:"殿下不希望被下属们瞧见他这副模样。"
有道理,他高傲骄矜,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要维护皇子与堂主的体面。
牧荆连声叹气:"那医士呢?殿下身边竟没一个懂医术的?"
程女官摇摇头,面上竟有深深的愧疚:"都是我的错,我没安排医士同行,是我害殿下受苦。"
程女官眸色恳切,一副肠子都要悔青的样子,真不像装的。
牧荆便稍稍放下心来。
她转过身去,把心神放在戟王身上,心里暗自想着,若他不是演的,那麽他痛苦的状态真是太让人不安!
被梦魇羁住的他几乎失去呼吸的能力,看着他有时大口喘气,有时又难以呼吸的样子,会使人以为他中了什麽煞,或是被贼人下毒戕害。
该如何是好?
牧荆这时忽而想起,单一种香药可能无法奏效,但若将好几种香药混和在一起,便能发挥强大的功效。
可在这之前,她须大概了解戟王究竟怎麽了。
于是牧荆看向程女官,问:"陛下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程女官思索了下,道:"这三个多月来,约莫每一个月发作一次。"
"可曾请过太医?太医怎麽说?"
程女官顿了顿,犹豫着该不该把戟王晦暗的隐事透露给一个外邦人知晓。
但瞅着牧荆神色冷静,没有要窥探的意思,便低声地道:"曾请了宫中的太医来,太医说殿下没病,只是被悔恨攻心,除非自己想通,否则无药可解。"
牧荆听此,缓缓地垂下眉眼。
什麽事能让他悔恨到连入眠後都难以释怀?
难道是她?方才那声支离破碎的对不起,是讲给她听的
他对她一直以来不是只有恨,哪里来的悔?
牧荆沉默了一阵。
她仍然怨这个男人,气他当年的无情与不辨是非。
然而看着戟王痛苦不堪的样子,她冷硬的心终归塌陷了一小块。
于是她到底是道:"我身边应有一个解方能舒缓殿下的梦魇,请程女官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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戟王那些关于王妃的梦,起初甜美若画。
他梦见与王妃在御花园赏花。
梦里不分四季,不分昼夜,三里春风伴着二分明月,天边印着红艳的夕日,花树欲染,满园罗绮。
王妃一身素色,粉白桃花瓣与浅绯色的梨花瓣,飘落在空气中,坠落在她浑圆的肩头,她被四季花色映染得如梦似幻,笑得比御花园中任何一枝花都来得娇艳温柔。
她纤白的手按在他的胸膛,她的耳贴在他的心口上,她安静甜美,戟王搂着她,手下触感柔软,岁月在这一片刻冻结,美好得令人泫然欲泣。
他不想醒过来,很不想。
然而下一瞬,惊雷劈碎他的渴求。
乌云遮蔽日月,万千花瓣枯萎,汹涌黑暗的海水漫入御花园,将整座宫城都淹没,海面滚起十丈惊涛,柔弱的王妃被卷入巨大的漩涡里。
她一双深邃美丽的眼睛可怜地看着他,她在向他求救,她像一只羽翅被海水黏住的蝴蝶,她就要死了!死在他的格杀令!
他当然想救她,拚了命地想救她,可他一伸出手,便撞到一道铜墙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