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水刚漫过田埂,阳光照在金锄的刃口上,反光晃到了麦穗的眼。她蹲在沟边,正用炭笔在陶片上记新犁的轴距数据,手突然停住。那道光在她眼前跳了一下,像一根线被风吹起,从地里拉到了天上。
她盯着那光看了几息,忽然站起身,把陶片塞进鹿皮囊,转身朝村西走去。
织室在村尾,三间土屋连着一处敞棚,里面摆了十二台老式织机。每台都靠人力拉梭,织妇们一天忙到晚,也只能出半尺粗布。孩子穿破了补,补了再穿,冬天还是冻得缩手缩脚。
麦穗推门进去时,阿禾正在角落里量经纬线。她抬头看见麦穗,放下尺子迎上来。
“你来得正好。”麦穗走到一台织机前,伸手摸了摸横梁,“这机子太慢。”
阿禾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她知道麦穗不会无故进织室。
麦穗蹲下身,掀开底板看了看传动结构,又站起来绕到后面,踩了踩踏杆。木头松动,出吱的一声。
她掏出炭笔,在陶片上画了几道线:一根横杆连接双踏板,另一端连着提综臂,脚一踩,经线自动分开,梭子就能滑过去。
“按这个改。”她说。
阿禾接过陶片细看,眉头慢慢松开。“这能快不少。”
“不只是快。”麦穗指着图样,“人不用一直抬手,腰不累,眼睛也不花。一个女人能管两台。”
两人立刻动手。拆机、削木、钻孔,不到两个时辰,第一台新机就装好了。
麦穗让阿禾试试。
阿禾坐上机凳,双脚踩下踏板。咔哒一声,经线分开。她右手一推梭盒,梭子顺着滑轨飞出,快得带起一阵风。左手接住,再踩左板,反向重复。动作连贯,节奏平稳。
“再来一次。”麦穗站在旁边看。
阿禾又踩了一遍。这次更快。梭子来回穿梭,像有生命一样在经纬间穿行。织布的声音从断断续续变成一片连续的哒哒声,像是雨点落在瓦片上。
不到半刻钟,已经织出一拃长的布。
“原来一天半尺,现在能有两尺。”阿禾停下脚,额头冒汗。
麦穗伸手摸了那段布,质地均匀,没有断线。她点点头:“可以推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重响。
一个陶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赵王氏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半截碗沿,脸色铁青。
“你们干的好事!”她声音抖,“祖宗传下来的机子,说改就改?这是织布,还是造反?”
屋里几个织妇吓得站起身,退到墙边。
阿禾没动,手里的梭子还攥着。
麦穗转过身,看着赵王氏:“这机子能让大家多织布,孩子就有衣穿。”
“妇人弄巧,必遭天谴!”赵王氏猛地挥手,“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敢动祖制?不怕雷劈吗?”
“雷劈的是懒人,不是干活的人。”麦穗走过去,弯腰捡起一块碎陶片,放在桌上,“你要是觉得这机子不对,那就别用。可别人要换暖和的衣裳,你拦不住。”
赵王氏咬着牙,目光扫过那台新机,最后落在阿禾身上。“你们迟早要还的。”说完转身就走。
麦穗没拦她。
她回到织机前,对阿禾说:“继续。”
阿禾重新踩动踏板。梭子再次飞起,布面一点点延展。
快到傍晚时,第一匹整布织成了。麦穗亲手剪下来,展开在桌上。布面平整,纹路清晰,最特别的是边缘处有一道暗红条纹,是用茜草反复浸染出来的。
“陇西红。”麦穗低声说。
“你说什么?”阿禾问。
“以后这颜色,叫陇西红。”她把布折好,拿到门口高声对几个等在那儿的织妇说:“这种布,一尺可换三斗粟。”
人群愣了一下。
“真的?”一个年轻妇人往前一步,“谁换?”
“官仓换。”麦穗说,“明天就开始收。只要按这标准织,颜色正,密度够,就收。”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人眼睛亮了。
“那……我也能织?”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问。
“你能。”麦穗说,“机子明天就教。谁想学,现在就可以进来看。”
立刻有两个妇人走进来,盯着那台新机看。
阿禾站起来,演示了一遍踩板和投梭的动作。她放慢度,一边做一边讲。
麦穗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低头记要点的样子,没说话。
天快黑时,人群散去。织室里只剩她和阿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