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来乍到尚有荀彧护着,最后连荀彧自己都被袁绍猜忌驱离。
所谓“四世三公”的显赫招牌,在他眼中不过虚妄。
他更在意的是明主知遇之恩,是志气相投的契合。
如曹操那般倾心相托,方是他郭奉孝甘效死力的缘由。
接受过甲士的搜身,二人随郭图疾步走进设宴的正厅。
好个袁府正厅,十数盏九枝连盏灯吐焰,映得髹漆梁柱粲然生辉。
云母嵌壁,蜀锦垂帷,鎏金竹节熏炉溢出袅袅香烟。
编钟磐石之音绕梁,侍者肃立屏风两侧,无不彰显一派煌煌气象。
袁绍高踞主位,身着华服,气度雍容。
其侧后方端坐着一位同样华服加身、面容端庄的妇人,当是袁绍夫人刘氏。
二人皆是相貌不凡。
也许是立场所限,邓结在心里暗忖自己竟对他们夸不出“美人”二字,反倒心生几分厌恶。
郭嘉步履从容,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视袁绍两侧分列的诸位“故人”,引着邓结给她低声简单介绍。
左侧从外至里分别是辛毗、辛评、逢纪、许攸,右侧从里到外则是沮授、田丰、审配,最外头竟是神采不再的荀谌。
他们的目光或探究、或轻蔑、或冷漠,齐刷刷地投向他二人。
邓结稍显羞怯,跟在郭嘉旁边侧目收视,两头行礼。
只是在许攸身上多停留了几分视线。
“明公,曹司空特使郭祭酒及其夫人到。”
郭图向袁绍请示过后,便坐入逢纪与辛评之间的空席。
郭嘉携邓结上前,依礼拜见:“颍川郭嘉,携内子邓氏,奉曹司空之命,拜见袁公,拜见夫人。”
“军师、祭酒?
奉孝多年未见,在孟德那倒是谋到个好职啊,却是何品级,孤怎从未听过?”袁绍朗声调侃,堂下哄然大笑。
此番场景倒是让郭嘉想起他来袁府的第一天,也是这般的洗尘宴,一如此间接受众人审视调侃,同样引发笑意阵阵。
彼时初出茅庐的郭嘉都未曾退缩,何况今日?
他也附和笑着,作揖行礼道:“袁公明鉴,此职确无品级,与嘉昔日在此处一般。
不过是曹公怜我遭袁公弃如敝履,收留在身边做个行军参谋罢了。
总好过在此处,徒费心神于同僚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袁绍被这词不免戳直脊梁骨,面对明了派系之争的郭嘉,他也无法搪塞反驳,只冷冷一哼,“狂妄依旧,入座罢!”
言罢,目光扫过邓结,忍不住又出言讥讽,“文若是替奉孝出了多少纳徵,让奉孝放弃荀氏,换讨如此美妇?”
这一问,郭嘉反倒笑得更为狡黠,他不怀好意地看向袁绍,眯起了眼睛,“陈荀联姻世人皆知,嘉出身贫寒怎敢高攀?唯情谊所至,仅此一妻。
岂能与袁公洪福相比?先后两位刘夫人结缘,更有爱妾美姬环伺,艳福无边呐!”
此言一出,袁绍尚未发作,其身侧的刘夫人脸色已然铁青,不顾堂下谋士私语,叩了叩桌案,“先开宴!”
袁绍被郭嘉反唇相讥,又遭妻子当众驳了颜面,狠狠瞪了刘氏一眼,转而对郭嘉切齿道:“好个郭奉孝,伶牙俐齿真是一丝未改!”
随着刘氏的开宴命令下达,乐声再起,侍者鱼贯而入,珍馐美馔陆续呈上,暂时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然而,表面的觥筹交错之下,暗流汹涌未歇。
酒过三巡,袁绍放下鎏金酒樽,目光重新锁定郭嘉,以威压之势试探:“奉孝,孟德遣你远来邺城,想必不是只为逞口舌之利?
说吧,究竟何事?莫不是许都供养天子耗费巨大,又兼蝗旱之苦,终于支撑不住,想向孤借粮周转了?”
郭嘉神色不变,慢悠悠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浅啜一口,方才笑道:“袁公说笑了。
曹公奉天子以安社稷,虽耗资巨万,然军民同心,尚可勉力支撑。”
见堂下谋士不免嗤笑,他抬手行礼,正色道:“嘉此行,是为袁公大业着想,亦为两家安宁计。
袁公志在扫平河北,公孙瓒盘踞幽州,乃心腹大患。
曹公深知袁公雄略,开春必有大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