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商砚时看着穆意禾在幽冥契的光芒下专注的侧脸,那清冷神力毫无保留地铺展开来,如同月华流淌在污浊的业火之上。
他官袍下的手指蜷缩又松开,最终,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
“可。”
签押完成。
穆意禾收敛神力,但他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多看商砚时一眼,只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月白袍角拂过灼热的地面,很快消失在殿外的昏暗中。
商砚时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在墨玉扶手上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笃定。
***
判官殿内,烛火幽微。
穆意禾端坐于书案前,面前铺开一张特制的冥纸,手持判官笔,正一行行抄录着古老的《冥界戒律》。
他的字迹清峻工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韵律。
旁边已经摞起了厚厚一叠抄写完毕的戒律全文。
一只半透明丶形如绒球的小精怪UU飘在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判官大人,您每天处理完那些烦死人的卷宗,还要抄这个无聊又乏味,看得我眼睛都晕了。”
穆意禾笔尖未停,头也不擡地用笔杆另一端轻轻敲了敲UU的小脑袋:“吸完念力,正好借此静心,巩固自身,明晰界限。戒律不是束缚,是基石。”
UU被敲得缩了缩脖子,嘟囔着:“好吧好吧,您说什麽都有道理。”它咻的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旁边一本厚重的古籍里。
殿内重归寂静。
穆意禾身侧一枚不起眼的灰色玉牌轻轻震动起来,发出急促而微弱的光芒。
他执笔的手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近来,来自各方小世界的异常波动,确实比以往频繁了许多。
他放下笔,拿起玉牌。
神识沉入,一股混乱丶悲伤丶夹杂着强烈不甘与怨恨的意念扑面而来,指向一个坐标模糊的凡人小世界。
玉牌反馈的信息显示,此魂灵情况特殊,怨念极深,且与多个未出世灵体纠缠,形成了罕见的复合型怨灵,极难指引净化。
穆意禾收起玉牌,站起身。
清冷的目光扫过空寂的判官殿,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如水纹般荡漾开来,消失在原地。
***
几息之後,一方陌生的天地。
空间的转换悄无声息。
穆意禾的身影在一处无人的医院楼梯间角落缓缓凝实,如同从水墨画中渐次渲染而出的人影,整个过程没有引起任何空间波动,自然也无人察觉。
他身上的月白判官袍已化为贴合这个时代的装束——一件质料精良的浅灰色薄衫,搭配剪裁合体的深色长裤,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挺拔。
及腰的墨发也缩短成了利落的短发,露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和白皙的脖颈,少了几分古韵,却多了几分清冽的现代感。
他本就容貌极盛,此刻更是俊逸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只是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让来往的行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一抹不起眼的背景。
他无视那些潜在的视线,指尖那块灰色玉牌正微微发烫,指引着方向。
他步履无声,穿过嘈杂的走廊,精准地来到一间病房外。
透过虚掩的房门,可以看到一个面色苍白丶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年轻女人靠坐在病床上,眼中含泪,声音带着哀求:“妈,这次……这次能不能让我生下来?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孩子……”
一个急切又尖利的老妇声音立刻打断她:“不行!你必须给我生出男孩!生不出儿子,你在我们李家算什麽?我告诉你,检查出来是女的就必须打掉!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女人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男人,她的丈夫。
男人只是低着头,玩弄着手机,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女人眼底最後一点光熄灭了,她颓然地靠回去,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了。”
没多久,病房里的人相继离开,只剩下女人独自一人。
她麻木地躺了一会儿,然後挣扎着下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向天台。
天台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更显脆弱。
她走到边缘,手轻轻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泪水无声滑落:“宝宝,不是妈妈不爱你,不想要你……妈妈很爱你,可是妈妈坚持不住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一起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