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的小心谨慎,便是那些并不知晓内情的下人,也都察觉出了我心情不佳,行止间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风驰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不敢擡头与我对视。
府中这份沉静,如缚人之绳,待我踏入厅中,更是拧紧到极致。
我心底那点落寞之意,也在这死寂里,变得愈发难耐。
坐在案前,我拣起桌上一封封信件丶一笔笔账目,逐一翻看。
我要加快回南地的速度。
直到夜色渐深,风驰才终于出声提醒:“爷,太晚了。明日再看吧。”
我揉了揉眉心,手下动作停顿,将一直没看进去的账目放下。
忽而低声问:“若有人曾骗过你……但他已悔改,你会原谅他吗?”
风驰愣了下,擡头看我,在和我对视後,却又很快垂下,沉吟片刻才道:“这得看……骗了我什麽,又为何要骗。”
我低声道:“一些……出于身份的不得已。”
他想了想,说:“那还得看,他後头有没有弥补,有没有真心悔改。也得看我自己……对这人,到底是死了心,还是没死透。”
我顿住:“那要怎麽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没死心?”
风驰这回沉默得久些,良久才低声开口:“若总还惦记着他,担着心,就算嘴上说断得干净,心里也未必放下。”
听了他的话,我也沉默了,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起身离书房,我缓步而行,身後风驰的脚步不紧不慢跟着。
心绪仍乱如杂草,一时理不出头绪。
将至廊尽门前,风驰忽在身後出声:“爷,许多事都已过去。活人不能总困在死人的阴影里。放过,别人一程……其实也是放过自己。”
我回头看他。
风驰笑了笑,平平淡淡地道:“我没读过书,也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我知道,人生不过数十寒暑,哪有那麽多事……真是永远不能原谅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缓,却像一记重锤,“有些人,有些事,若是错过了,连恨的地方都再寻不着。爷,到那时候,才是真的悔之晚矣。”
我怔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你倒是没读书,也挺有做圣人的架势。”
风驰也跟着笑,笑容极浅:“爷,早点歇息吧。万事……留到明日,再慢慢想。”
我回到屋中,静坐在昏沉的烛光中。
屋中寂静,唯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之声清晰得吓人。
无人相问时,那些自以为早已压下的思绪,才会一股脑浮出水面。
也只有在这样的夜里,人才能不那麽惧怕自己心中真正的声音。
这一夜,我想了许多。
想从前,想眼下,想未来。
想得久了,头也开始钝钝地痛起来。
直到窗外天光泛白,天色如鱼肚般透亮。
我不会更改,早就下定了的决心。
在鸟儿鸣叫时,我闭上了眼睛,终于沉沉睡去。
没有噩梦缠身。
这时,我以为,只要我够坚决,那麽一切都结束了,不会再起任何波澜。
但有时世事无常,变数总在最不设防的时候悄然而至。
我也没想过,风驰的话一语直中眉心。
才明白,什麽叫悔已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