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变了许多。
面容变了。瘦削丶苍白,连眉眼都淡了几分,再无旧时的锋锐。
性情也变了。从前寡言,如今会开口了,说出的话却总是让我生气。
唯独没变的,是这双眼。
黑沉如夜,静如深潭。望得久了,便会迷失其中,不知他藏着什麽心事。
也不知,自己此刻,还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些什麽。
屋中寂静得近乎凝固,唯馀我与他,彼此细微起伏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悄然交叠。
我垂下眼,避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他喉间。
喉结微突,线条清晰冷峻,此刻忽然剧烈滑动了一下。
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室沉默:“那日……我不该在你屋中动手,对不起。”
我愣了下,随即不自觉地讥讽他:“那也算动手?你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话一出口,我便擡头去看他。
以为会撞上他被戳痛的神情,因为我的心已经因自己的话扎得生疼。
可眼前的这张脸,却意外地平静。
他没有笑,眼里却有一抹柔意,不浓不烈,如水波潜流。
不知是温柔,还是旧梦未醒的执念。
我怔住,心里莫名出现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
他低声道:“先前府中事务纷杂,旧人衆多,许多安置未定……因此我身上的伤,便一直未曾调理彻底。”
他微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是我太心急了。眼看着府里的事忙了太久,我怕再拖下去,你的眼疾更难救治。”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什麽。
他等了我一会儿,见我沉默,又轻声补了一句:“我……并非故意带伤,只为博你怜悯。”
话落,他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极轻,带着几分疲倦与难掩的自嘲。
“我尚未做出什麽配得上你原谅的事,自不会拿命来惹你厌烦。你大可放心。”
我忽地挺直了背脊,想要冷声回一句——谁担心你。
可那一瞬之间,仿佛有什麽将我猛地绊住。
那点像是赌气丶又像是倔强的情绪倏忽浮现,又转瞬被抽走。
我可以欺骗任何人,也能用最冷的语气伤人。
唯独骗不了自己。
我看着他,心底那曾翻滚不止的恨意,不知何时已尽数消散。
剩下的,是怨,是怒,是无可名状的郁结。
我想,我大抵……已经不恨他了。
因为恨他太累。
我实在是,太累了。
我只想,得个解脱。
于是,我终于肯静下心来,擡眸看向他,语气平缓,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疑惑:“我实在不懂你……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你我之间,从未真正在一起过。”我顿了顿,目光微垂,“也从未……真正相爱过。你所做的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回到某个所谓的‘最初’?”
可我与他之间,何来什麽“最初”。
说到最後,我竟觉嗓间微颤,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原来我终究还是做不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李昀怔住了,沉默许久,才低声开口:“我不敢再妄求那麽多……如今,不过是想弥补我曾经对你犯下的错。”
“补偿我麽……”我低声重复,嘴角微微一扯,像笑,又不像。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句话,你已说过多次。现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的补偿,已经够了。再多的,于我而言,便是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