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後,我感到腹中饥饿,便到街角的馄饨摊坐下,要了一碗馄饨,只需几文钱。
大碗盛上,热气氤氲,油香四溢。
刚拿起筷子,小桌的对面就坐下一人,我擡眼去看,是春生。
我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将一只馄饨连汤带馅送进嘴里,嚼了咽下:“你吃吗?馅大皮薄,还便宜。”
春生看着我,目光复杂。
那种眼神让我心里发烦,于是我避开他的目光,专心继续吃。
“你的眼睛……”
我将馄饨咽下,含糊地应了声:“哦,我的眼睛不舒服,就自己做了个眼罩。”
说着,我下意识摸了摸脸,指尖触到布料,心里仍泛起些难言的别扭与难堪。
我耸耸肩:“看着很奇怪吗?有点像南洋的海盗……”
春生不语,依旧用那种目光看着我。
我烦闷地自嘲一笑,不再说这种无用的玩笑,坦白道:“李大夫应该都跟你们说过了吧。”
“嗯……”
春生望着我,眼神里带着酸楚:“小山,我知道你现在恨极了将军,可那日包厢里还坐着一位贵人。将军若不那样做,你是要没命的。”
“哦。”我将最後一个馄饨咽下肚,慢吞吞地擦了擦嘴,转而问他,“李昀知道你来找我吗?”
“知道。将军还知道你要回南地,已找好了商船送你回去,并且李大夫也会随船同行。你的眼睛,会治好的。”
我沉默半晌,耳边是嘈杂的人声,近在咫尺,但又好像离我很远。
我又摸了摸眼罩:“你知道吗,眼罩扣在脸上很热,尤其是夏天,总有汗液不停地打湿。但如果不戴上,眼睛又会被强光刺到,不停地流泪。所以,我只好一直戴着,去试着习惯。只有在夜里,烛火皆灭的漆黑中,我才能睁着一双眼睛,虽然另一只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我习惯了,春生。仅仅两三日,就能习惯。”我擡起头看他,轻声说,“所以,谢谢你家将军费心。之前是我不知好歹,没有听他的劝说早点离开。你看,现在我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我笑了一下,可能笑得有点难看,春生眼中的那股悲凉几乎要溢出来。
“不必再替我操心。正如他说的,我不会再出现。我和他,本来也没有任何关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话落,我松开一直握着的勺子。
勺子磕在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春生轻声道:“你至少别再跟自己过不去,先将眼睛治好。”
顿了顿,他有些急促地说,“而且,将军都知道了。你的眼睛,就是那次为他祛毒时伤的。”
我身子一僵,旋即又垂下肩膀。
“治不好了,我自己知道。”我笑了笑,语气倒是平静得很,“更何况,若换个角度想……不也是好事吗?这双眼睛,终于不用再给我惹祸了”
我看着春生,他却像我是什麽洪水猛兽般,猛地避开了我的目光,重重地垂下了头,好像做了什麽错事。
而我的内心,却空空荡荡,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责怪都提不起来。
“唉。”我叹了口气,语调平缓得近乎冷漠,“我说这些,不是故意让你难堪,也不是想卖惨博谁同情。”
“我知道。”春生轻声道。
我点点头,突然想道:“不过,你这样偷偷来找我,若是被二公子知道了怎麽办?他不会又来找我吧。”
我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护住胸口:“我现在不过是个残废,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会的!我保证!那日将军真的是迫不得已。你若没闯进去……”春生忍不住替李昀辩解,“将军对你,绝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绝情。”
我“嗯”了一声,语气轻得仿佛梦话:“算了,都过去了。”
那些信啊丶念啊丶情啊爱啊,这些又苦又烫的东西,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低头看着空碗:“我只是想说,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兆府了。若无意外,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顿了顿,我一字一句地说,“以後,也不会有再见的一天。”
“你转告李昀。”我声音很轻,却比方才任何一句都更决绝,“就像他说的,我的所有,都和他无关。”
“所以,也请所有和他有关的一切,包括你,从今往後,永远从我的生命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