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都还未发生以前,他曾和费奥多尔一起,经历漫长的逃亡。
从圣彼得堡,到莫斯科,
到伏尔加格勒,穿过西伯利亚的冻原,逃往荒无人烟的寂静荒野。
那时,他们曾停驻贝加尔湖畔茂密的雪松林,在那辆掉了漆的拉达瓦涅吉普车里,小憩浅眠,等待暴风雪过去。
後来,每当想起来,他都觉得是西伯利亚寒夜气温太低,以致于,让费奥多尔短暂地冻坏了脑子,才会在那时,温和异常。
“与拥抱带来的激素变化相同,体温传递同样能促进欣快激素释放,激活[帕西尼氏小体],使人感到愉快和平静。”
靠着车窗,将脸藏在毛茸茸的帽子下面,费奥多尔这麽说着,声音轻飘飘的,显得虚弱,没什麽精神。
事实上,在零下几十度的极寒环境,即使高冷如这个人,也难以维持平日的优雅。
车座後排,少年与男孩,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小心保持着皮肤间互不相碰,又默契地将毯子一齐拉到了耳朵根,
他们在同一条宽大的毯子下,互相依偎,汲取温暖。
引擎没有熄火,熄火就点不燃了。
发动机轰鸣着,在座椅下微微震动,微薄地,增加了一点车内温度,薄得像是错觉。
而车窗外,寒风呼啸,如雪涛,淹没一切声音,黑色森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没有一丝光的冷夜,一切所能感知的,只有风雪如细密石子撞上挡风玻璃,噼里啪啦。。。
偶尔,雪太重了,远处树枝骤然断裂,惊皱一片死寂夜色。
但车内的狭小空间是安全港,如时空缝隙里能肆意躲避的一小段光阴。
彼时,雾岛栗月不明白对方为什麽没头没尾地来了这麽一句,——那像是在解释什麽,
他只是擡起头,借着车顶微弱的灯光,看向对方。
昏暗暖光下,费奥多尔的脸半掩在阴影里,透如冰白,一种冰冷而坚不可摧的忧郁困在那儿,
微蹙着眉,像是困倦地打盹,又像是,熬着随寒疾而至的疼痛。
于是,没能正确理解对方话语含义的男孩,伸出手,在毛毯下丶隔着棉袄小心翼翼丶笨拙地,像跌进对方怀中一样,伸手抱了对方一下。
换来了一个戏谑的丶没什麽恶意的笑容。
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费奥多尔苍白皮肤上似乎真的多了一点血色。
他没有情绪,自也无法産生相应激素变化,但如果,对这个人有益的话。。。
後来,风雪真的停了,他们熬过寒夜,见到了一生难忘的美景。
——贝加尔湖的日出。
天光清亮灼目,千万冰棱如利剑般直插天空,晶莹剔透,
当第一缕朝霞在天边出现,它没有颜色,如剧烈燃烧般短暂地迸溅,将亿万光片洒于湖面。
于是,冻结的湖面丶冰棱,全都化作镜子折射光霞,橘红丶金黄丶蓝紫粉绿。。。色彩如流水般交汇欢唱,肆意挥洒,毫不吝啬,将不尽瑰丽绮幻直塞眼球。
连岸边的黑色森林也如披金纱,隐于一种神秘的野性与美之光耀之中,埋葬一切寒夜死去的生灵,也复苏,诞于黎明。
那一刻,像是忽生不舍,
雾岛栗月怔住,
良久,他看向身边之人,鬼使神差地发问:“如果有一天,追来的人太多,我们会走散吗?”
而费奥多尔,那个戴着白帽的少年,只是牵着男孩,在簌簌足音里,踩过厚厚的积雪,走到了湖岸旁。
他转身,示意对方擡头:“阿斯,你看,”
朝阳的另一端,一轮浅白月影静悬幽蓝天幕,
黯淡了光芒,却,依旧高悬。
“即使白昼来临,但寒月终年不落。”
像是颂唱旧时诗集中的一首,又像是预言,那目光仿佛穿过时光,看向了很远的未来。
“即使白昼到来,我们无处可藏。”
“但,阿斯,你会找到我。”
苝紫如沉夜的眼眸注视着他,像亘古不变的神明注视人间,笃定,高远,悲悯。
但雾岛栗月只感到了安心。
隔着手套握紧对方的手,他想:也是啊,他的异能力能够获得千里广阔的视野。
只要他们还在同一片土地上,他就能够看见,就,
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