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诺维,似乎是要用视线一点点确认着自己最喜欢的学生是否还安好如初,可又在望到脚踝上那个刺目的电子脚铐监控仪时瞳孔猛然收缩,半饷后,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在数十年如一日坚持的铜墙铁壁中泄出一丝怜惜。
“还能回来就好。”
老态龙钟的校长已经没法靠自己站立了,只能一只手用力顶着拐棍,一只手快而轻地抚过诺维的头发,把一个红木礼盒强硬地塞进他手里。
“不算什么好东西,不过你雄主肯放你出来不容易,不知道S级喜欢什么,就把这个东西当做你带给他的吧。”
诺维打开看了眼,迅速合上,有些抗拒地递还回去,“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您——”
“让你拿着就拿着。”
老校长佯装生气地轻拍了下他的手,“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就这点家当,能让你好过一点也是它们的荣幸了。”
同行的另一只西防星虫当即转头跟同伴咬耳朵:“完了,老头是不是也知道学长的事了。”
“那么大事,老头很难不知道。”
同伴无奈耸肩,“他都哭过一场了,说是学长被关进军牢的消息传回来,现任校长要撤荣誉栏,他挥着拐棍过来吵过一架,说他教的孩子他知道,孩子没有认罪,孩子肯定没有错,是他们没保护好孩子。”
旁边三只西防星出身的虫窃窃交流着传闻,科恩望着长辈面前手足无措的诺维,突然好像知道那个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了。
军牢那么那么疼,为什么直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明知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他的虫也依然坚持着不肯签认罪书,始终不去从铺天盖地的刑罚中为自己争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最后优待。
——因为他可以死,但不可以让一切盖棺定论成真的污点。
或许是对自己最喜欢学生的遭遇太过心有余悸,老校长的态度非常强硬,诺维本就不太擅长拒绝,这下更是推辞不过,犹豫片刻,只能抬起头,本能地望向科恩。
科恩立刻冲其他虫点点头,佯装真的是被长官召唤的模样走过去,诺维赶紧打开礼盒,无助地向他展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颗半个成虫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虽然远不及专供皇室和S级的那些品质优良,但也能看得出,这是穷乡僻壤的西防星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科恩顿了下,来之前他查过西防星的历史,西防星曾是夜明珠产地,但西防星的矿产早在二十年前就枯竭了。
眼下这颗与其说是礼物,更应该认作一只默默无闻在边陲行将朽木的老校长给他最漂亮最耀眼的学生力所能及的最后一点拳拳真心了。
“校长的心意,学长你就收着吧。”
科恩眼里登时堆满暖意,望着他的虫,肯定道,“夜明珠配西防星之光,很般配。”
诺维顿了顿,脸颊微红,快速敛眉,“嗯”了声,又礼貌地一鞠躬,小声道了句“谢谢老师。”
“年轻虫。”
目睹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老校长浑浊的眼底顷刻清明,没有因为诺维的接受而欣喜,反倒是充满防备地望向科恩。
他的学生他太了解了,虽然乖乖巧巧看起来没什么脾气但在认定的事情上又倔强得九台军舰都拉不回来,他着实想知道这虫什么来头,居然一句话就能让他学生改变想法。
“你称呼诺维‘学长’,你也是西防星毕业的吗。”
“我不是,校长先生。”
面对老校长突如其来的敌意,科恩反而弯起眉眼,语气越发温和起来——那是会令整个帝国登记处都毛骨悚然的恭敬。
“不过这次很有幸能陪学长回来。”
这话太模棱两可,老校长没说信或不信,只是在视线里仍然带着浓浓审视。
他上下挑剔而过,目光在扫到科恩左手时,在那无名指上的草编戒指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又怔怔地像是骤然反应过来什么,那一瞬间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年轻虫!”
老校长颤巍着侧身一步,将他最得意的学生拉到身后,凌厉着眼神,声色俱厉道,“我这学生虫傻心软容易被骗,但他已经配对了,别想再把他拖入深渊。”
“老师……”意识到莱图误会了什么的诺维顿时有些无措,求助般望向雄主。
科恩依旧温和地弯着眉眼,余光瞥到另外三只虫没注意到这边,便猛然上前一步,隔着蓄势待发的老校长,快速摸了把诺维的脸颊。
饶是在这样非常不适宜的场景里,诺维还是控制不住地一下子通红了脸。
老校长诧异地回头看看自己学生颊边的红晕,又看看眼前一脸笑容的科恩,不知想到什么,瞳孔疯狂地震。
“没您想的那么复杂。”
科恩毫不意外自己没伪装成功,实际上,他也没打算瞒着老校长。
他的虫前二十四年里收获到的善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孑然太久,任何零星半点善意都能久久珍藏于心底。
他心疼他的虫,更不想让这只会关心他的虫的虫继续担心下去,于是笑着坦白道:
“我就是那只S级,谢谢您的夜明珠,我很喜欢。”
顿了顿,又继续道,“也谢谢您教导出来这么好的诺维,我非常、非常喜欢他。”
“轰隆”一声,即使在远离中央星的西防星上,一只年迈的老虫还是被S级震惊到彻底失语。
诺维更是红到不行,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一时间已然是分不清到底是雄主更让他害羞,还是雄主跟老校长说的话更让他面红耳赤。
“你——”
好半天莱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在这次的全然无法应对中僵硬着留意到更多——比如说S级身上那刺眼又醒目、完全无法被忽视的西防星校服!
科恩笑着点头,“嗯,我离开中央星这事是绝密,还请您帮忙保密了。”
S级都这么说了,老校长还能说什么。
只是他始终处于一种悬崖走钢丝的迷离感中,一边觉得S级居然真的来西防星了,一边觉得不愧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居然真的能把S级钓来西防星,左右互搏到最后,只能浑浑噩噩地点头,浑浑噩噩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