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我才终于积攒起一点力气,能够下床活动。
这是一栋普通的平层别墅,只有三个房间,餐厨区与客厅打通,构成一个开阔的开放式空间。室内是简洁的北欧风格,暖色调的家具和随处可见的绿植,让空气里仿佛流动着阳光的味道。
阿程让我坐在一张轻便的轮椅上,推着我慢慢前行。他信守承诺,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
“我的左腿,”他停在医护室门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是当年在楼梯口中的一枪……差点截肢。但开枪的人,不是追我的那两个。”
我怔住。
“这也是我後来才想明白的。但当时,我看到了那个人……”他声音低沉,手攥紧轮椅扶手,“所以他也一直在找我。”
他推着我继续前行,来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阳光覆满了他。
“後来,昂贵的医药费拖垮了整个家,母亲的精神也大不如前了。”他站直身体,清瘦的轮廓在光影中微微颤抖,“我们被迫搬到一个更小的住处,但很快我又在巷子里被伏击,耳朵也被打聋了……那次,若不是安东尼的人偶然经过,我不会活到今天。”
他有些艰难地慢慢蹲下身,与我平视,目光清澈见底:“直到那时,我才彻底明白他们……是来灭口的。母亲崩溃後,是安东尼教会我们如何隐藏,才熬过了那些年。”
我心口一涩,他竟为让我安心,亲手剖开了那段血淋淋的过往。
“这些事,你本可以不说的……”我声音哽咽。
他轻轻摇头,用拇指擦去我眼角的泪。
“我不想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
空气里有浅淡的松木香。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光影。挑高的斜顶下,环形米白沙发松软舒适,靠垫错落。圆木边几上,拙朴的陶土花瓶里插着几朵向日葵——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壁炉旁,一棵高耸的圣诞树静立角落,枝叶茂盛,毫无装饰。
我俩望着它,一时无言。
“那天之後,你也不再过圣诞了,是吗?”我轻声问。
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它没有生命。我留着这树,是提醒自己还欠你一个完整的圣诞节。”
他转向我,将我的手合拢在他温热的掌心。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波光微动。
“夕夕,等抓到坏人,”他用中文说,声音缓慢清晰,“我们一起为它挂上第一颗星星。”
那褪去僞装的乡音,是我在梦里听了千百遍的。
我用力眨眼压下泪意,重重地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俯身,用一个紧实而小心的拥抱环住我。我感到他肩头微微的颤抖。
那一瞬,我仿佛感受到他所有的孤独与坚持——像在荒野独行太久的人,终于找回了唯一的篝火。
“阿程…我好想你。”
静默中,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但我不配………在你面前,我也无法继续扮演那个Eric……”
“顾程然,”我唤他。
我记得那是他的中文全名。
他蓦然擡头,松开拥抱,深深望向我。
“如果回不去也停不下,那就向前…别给自己平添那麽多负担。”
我伸出手:“念夕,音同Nancy。很高兴,重新认识你,程然。”
他沉默着回握我的手,掌心坚定而温暖。
前程的‘程’,安然的‘然’…
他也许不知道,我其实很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