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小时候过得并不精致。
反而是个标准的老式小孩儿。
用大人的碗筷吃饭,身上穿的是集市上十块钱两条的背心,脚上套着用旧衣服改的虎头袜。
他全身上下所有家当加在一起,最贵的就是那条毛巾被。
大夏天里,他热出满身痱子,又长湿疹,躺在葛席铺的炕上,身上被虫子咬得没一块平整肉。
这在他们那个地方并不算艰苦。
每个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那个年代,没人把孩子当宝贝。
一家生五六七八个,越穷生得越多。
父母要下地种田或进城卖货,没空带孩子,就让小孩儿带小孩儿。
老大带老二,老二带老三。
碰上稳重的孩子还好。
有那种调皮捣蛋没通人事的,几个孩子在家里把最小的新生儿当玩具,跟甩玩偶一样抓着婴儿的双手双脚转圈玩大风车,等爸妈回来早晚了。
那这些“晚了”的孩子会被送去哪里呢?
石哭水寨之所以叫石哭水寨,是因为寨子里有一片石头林,一堆一堆的石头像坟包一样挤压着林中的大树。树上,用蛇皮袋子挂着死去的婴儿和小牛小驴等牲畜。
风吹过石林的声音好像婴儿在哭。
游弋每次经过那里都很害怕。
哥哥会把他抱起来,让他用小手捂住耳朵,快步穿过。
游弋想不明白,“哥哥,大家都不愿意养孩子,为什么还要生这么多孩子?”
梁宵严说不知道。
他担心起来:“如果我们家有很多孩子,哥哥还会养我吗?”
他怕自己也被挂到树上。
“我们家不会有很多孩子。”梁宵严斩钉截铁。
“那、那如果哥哥去了别人家,别人家里有很多——”
“不去别人家。”话没说完就被哥哥打断,“别人家不发小猪。”
别人家不发小猪,就他们家发。
哥哥只养他一个,养得好好的。
在别人家都不把孩子的命当命的时候,梁宵严连他身上被咬几个包都受不了。
他又扛起洋盆去卖货。
卖来的钱换来痱子粉、驱蚊水、湿疹药。
路过母婴店时,看到一条印着小猪的毛巾被。
售货员介绍得天花乱坠:透气、吸汗、柔软,还不磨皮肤,城里的小孩儿都在盖。
广告牌上被毛巾被裹着的小孩儿,闭着眼睛甜甜酣睡。
要是弟弟也能睡得这么香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当天晚上游弋就被裹在了干净柔软的毛巾被里。
梁宵严不太会裹,笨手笨脚地把他裹成个粽子,露出来的小圆脸上沾着这一块那一块的痱子粉。
他抱着弟弟在房里走来走去地哄睡,一边给他打扇子,嘴里还唱着新学的歌谣。
梁宵严的歌声并不算好听。
闷闷的,哑哑的,一板一眼的,带着股子敷衍和命令的意味。
像在警告他:唱完还不睡你就死定了!
游弋听不出哥哥在唱歌,乍一听还以为他在给自己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