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撞进脑海——当时她跪坐在病榻前,母亲的手像枯枝般缠着她的手腕,气息弱得像游丝,却一字一顿地说:"阿竹,勿信命理,查赵无咎。"她原以为是病中呓语,此刻看着"影蛛液"三个字在火光里跳动,才惊觉母亲早把线索缝进最后一句嘱托里。
"赵无咎"她低低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陆昭的眉峰微挑,显然听见了:"赵无咎?"
苏晚竹抬头,眼底的雾气被火光烤得烫:"我母亲临终前说的。
她从前总说自己是染了寒症,可现在看来"她顿了顿,喉间像哽着块烧红的炭,"她或许早知道是毒杀,所以才要我查这个人。"
陆昭的手指在案上轻叩两下,飞鱼服袖口的金线跟着颤动:"赵无咎是天枢星最大的黑市商人,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他从腰间解下枚铜铃,抛给苏晚竹时带起一阵风,"这是他当年用的暗号信物,我上个月在周氏陪嫁嬷嬷的箱底翻到的。"
铜铃落在苏晚竹掌心,凉意透过皮肤渗进骨头。
她盯着铃身上斑驳的刻痕,突然想起荒星黑市那些挂着铜铃的货摊——流民们说,铜铃响三声,最毒的药、最狠的刀,都能从地底下挖出来。
"你要什么?"她突然抬头,眼底的雾气散了,只剩两簇烧得极旺的火。
荒星五年教会她,没有平白无故的同盟,陆昭的蜜枣再甜,也得先问清价码。
陆昭的目光落在她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抽走她手里的铜铃,指腹蹭过她被冻得白的指节:"我要你提供荒星情报。"他说,"你在荒星五年,知道流民的暗号、黑市的路线、辐射兽的弱点——这些天枢星的官差查十年都未必能摸到的东西,你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然后呢?"苏晚竹追问,声音里带着荒星沙暴般的尖锐。
"然后我帮你查影蛛液的来源,帮你撕开周氏的面具,帮你坐实苏家当家人的位置。"陆昭的声音沉下来,像压着块千钧的石,"更重要的是——"他突然倾身,玄色飞鱼服的阴影罩住她,"我要你帮我端了天枢星的黑市。
赵无咎的商队里,藏着前朝余孽的密信。"
苏晚竹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想起荒星流民们私下传的野话——说锦衣卫的飞鱼服上沾着前朝皇族的血,说现在的皇帝是夺了皇位的乱臣。
陆昭腰间的鸾带在火光里晃,她突然明白,他眼底那层暗涌的潮,从来不是普通的查案热望。
"成交。"她把茶盏往案上一放,蜜色茶汤溅在陆昭的飞鱼服上,晕开团浅黄的渍。
这是荒星流民谈生意的做派——茶盏碰案,生死契约。
陆昭盯着那团茶渍,突然笑了。
他从袖中摸出颗糖,这次是橘子味的,糖纸泛着暖融融的橙:"但有个条件。"
苏晚竹挑眉,指尖刚要去接糖,却被他避开。
他把糖举在两人中间,像举着颗小小的太阳:"你要什么?"
她望着他眼尾被热气蒸软的碎,突然想起在荒星被流民围堵时,有个老妇对她说:"小女娃,记着,你要的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争的。"可此刻,她望着陆昭眼底的认真,突然想说点软和的。
"别再叫我灾星。"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荒星春天飘的柳絮。
那两个字是周氏在祠堂里当众喊的,是苏怜月笑着传给全族听的,是她在荒星被流民吐口水时,别人骂的最难听的那句。
陆昭的动作顿住了。
他望着她,目光像落在荒星雪地里的月光,温柔得让人不敢碰。
然后他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跟着翘起来:"好,以后叫你苏小姐。"
"苏小姐"三个字落进耳朵里,比他给的所有糖都甜。
苏晚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裂开,像荒星冻土下憋了五年的芽,终于顶开了压着的石头。
她接过橘子糖,糖纸在指腹出细碎的响:"谢谢,陆大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只余檐角滴答的水声。
陆昭起身替她添茶,飞鱼服的银线扫过她的顶。
苏晚竹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在她掌心画的"忍"字——原来"忍"不是咽下所有的痛,是把痛磨成刀,等有了能并肩的人,再一起割开所有的阴谋。
"对了。"陆昭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随意,"苏家老书房的暗格里,藏着二十年的商事账册。"他转身时,手里多了把铜钥匙,在火光里泛着暗哑的光,"今夜子时,我陪你去看看。"
苏晚竹捏着糖的手紧了紧。
她望着那把钥匙,突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荒星雨季的雷声,一下下撞着心口。
老书房的门轴二十年没响过了,可她知道,门后藏着的不只是账册——还有母亲的死因,周氏的秘密,以及那个叫赵无咎的名字,究竟牵连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雨还在檐角滴答,像在数着时间。
苏晚竹把橘子糖塞进嘴里,甜味漫开时,她望着陆昭腰间晃动的鸾带,突然觉得,这个雨夜或许会成为她人生的分界点——前五年在荒星泥里爬,后半生,她要站在光里,把所有的恶,都晒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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