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佩琳嚼着东西,嘴里含糊不清说话:“光着这种没用的急,关门了明天再去买不行了?”
叶向安在温钢工作,高级钳工兼电工,从祖国上世纪大兴重工业一直到现在,几十年都奋斗在车间和厂里,虽说不上每天风吹日晒,但工作环境也并不算好,脸上早已有了沧桑阅历感,一看就不是什么长年累月坐在办公室里喝茶享福的人,如今也是元老级别的员工了,在单位有个一官半职,级别不高,手底下管着大概十个人,不过也谈不上管,他脾气好,上下级的架子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叶向安从不搞办公室里官|僚主义那一套。
在他年轻时那个年代,能在温钢上班也算是个让人羡慕的稳定的铁饭碗了,随着时代发展,厂里裁员裁掉了很多人,叶向安一直幸运地没被列入裁员名单,他很知足,所以兢兢业业在厂里待了下来,福利待遇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
只是人好像得到了什么东西,在享受到它带来的平稳生活后,总容易贪心不知足。
韩佩琳并不满意,还是那老一套的说辞:“你们单位又不是没有年轻人,你都快五十了还干这么起劲,再说你这么起劲有用吗?有用也没见你涨工资升职。”
“厂里最近几年效益下降,大部分国企都这样,尤其是重工业这块,等过去这一阵儿就好了。”
“降降降,降了几百年了吧也没见有什么起色,你就会这么糊弄我,你也不看看你们拖欠几个月工资了,国庆节福利几年没发了?”
叶向安打着哈哈,“这个急不来,单位这么多老员工也都几年没变动了。”
“他们工龄才多少年,你工龄都多少年了。工资当然是会涨,但是只有人家高层才有机会,怎么也轮不到你这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头上。你要是早往上使劲爬一爬,像你们科室老李一样,人家跟你一样大,跟你同年进的单位,现在级别比你高三四级,那咱们家也不至于到现在才走到这儿来,我早开上宝马住上别墅了我。”
叶向安只是默默听着,没发表任何意见,也不嫌烦,等她说完才开口:“我先去洗个澡啊,衣服放着待会儿我洗就行。”
韩佩琳的眉心蹙成一个“儿”字,“你怎么就不能像人家别人一样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弄身西装设计个好看的发型,整天上个班跟在工地搬了一星期砖一样。”
“在钢厂能怎么打扮?不穿制服可不行,而且戴着安全帽设计什么发型都是白搭。”
“那平常在家歇班也没见你打扮自己!”
韩佩琳指着他进浴室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跟叶书音来了句老生常谈的话:“以后结婚可别找你爸这样儿的!有你后悔的时候。”
浴室门将合,父女俩对视,叶向安做了个鬼脸儿,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下。
韩佩琳蹙眉止住话头,家里终于安静。
叶书音刚要回房间,韩佩琳把手上剥好了的板栗递给她,让她带回房吃,又习以为常地低头清理桌上的板栗壳。
这一系列动作似乎已经变成了叶家的传统,她爱吃板栗,但不爱剥板栗,每次都是韩佩琳和叶向安剥好了拿给她。
到房间,关上门,繁杂的思绪也顺了,脑子静了下来。
以前听到韩佩琳说那番话的时候,即使叶向安不烦,她也替他烦,叶向安每次都是眼神示意她:没事儿,让你妈说出来就好了,别往枪口上撞。
她也知道韩佩琳自小就是这种性格,因为小时候没有富足的生活,所以成年后才会拚命想要拥有,拼尽一切起早贪黑开饭店给自己赚面子里子,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叶书音都知道,她心里盘算自己小时候过得苦就算了,至少不该让下一代也跟着苦,总得给他们留些底气,不要被人瞧不起,也给自己争口气。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觉得自己成长的很幸福,韩佩琳不让她正式学美术,一直让她当兴趣学着玩,她也确确实实没有吵着闹着硬要当成未来的专业去学,直到家里条件富足些才坚定下来,因为太知道他们辛苦了,也从没跟她真闹过气。
她对韩佩琳始终怪不起来,说不心疼是假的。
睡前不能吃太多板栗,不好消化,叶书音只吃了几颗,关灯闭上眼,枕边的手机忽而振动,是谭迎川。
谭迎川:【画还在我这儿】
叶书音立马掀开被子坐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几乎是下一瞬间秒回他:【那我现在去找你拿,到你家门口】
还没等他回复过来,叶书音下床拉开门,着急忙慌路过卫生间,瞥见镜中的自己只穿着一件睡裙,长度刚过膝盖,也没穿内衣,方领领口显得胸前空荡荡,浑圆弧度格外明显。她又赶紧转回去利利索索穿上内衣厚睡袍,悄声出屋。
温岭深秋的夜晚温度略微有些凉,她紧了紧睡袍,都要走到他家门口了才反应过来忘了拿手机。
平时也没像今晚这么丢三落四的啊。
现在大半夜的,敲门不大好,叶书音徘徊踌躇两步,刚准备再回去一趟拿上手机让他开门,门就开了。
对门只有玄关开着灯,屋里黑洞洞的,暖烘烘的空气一下子跑出来。
谭迎川似乎是刚洗完澡,有沐浴液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很清爽好闻的味道。水珠还挂在脸上,头发也没吹,随意用手往后脑勺抓了抓,硬挺五官全露着,这样子显得整个人利落又凌厉。
然而,突兀的是,上半身只松松垮垮裹了条长长的浴巾,要遮不遮的,不太正经,与脸上这副淡漠的模样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