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走?还是……刚刚才离开?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呼吸”的纸条。他会看到我吗?看到我和那只猫?
随即我又否定了自己。距离那麽远,光线那麽暗,他不可能看见。大概只是巧合吧。
我把手揣进口袋,握紧那张纸条,汇入了回家的人流。城市的霓虹灯在冷夜里闪烁,车流如织。寒风吹在脸上,带着围巾离开後清晰的冷意,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那只小猫短暂的依赖和口袋里的纸条,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冰冷公寓,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沉寂和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长时间不曾开火做饭的丶微妙的陈旧气味。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映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换好拖鞋,把书包扔在客厅沙发上。
胃里空得发慌,却没有任何食欲。冰箱里只有几瓶矿泉水丶快要过期的面包和一枚孤零零的鸡蛋。我拿出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得胃部一阵轻微痉挛。
最终,我还是撕下一小块干硬的面包,机械地塞进嘴里咀嚼着。味同嚼蜡。
吃完,我走进卧室,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书桌一角。我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物理笔记本,翻到夹着便签的扉页。三张写着物理提示的,一张写着“呼吸”的。我把它们摊开在桌面上,指尖依次拂过那些字迹。
沉稳,有力,精准,甚至带着一种冷冽的美丽。
“很特别。”“呼吸。”
这两个词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哪一个更真实?或者,两者都是他?
我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纠缠不清的思绪抛开。现在不是琢磨程砚初的时候。竞赛初赛就在眼前,我必须证明自己。证明给所有人看,更证明给自己看。
我摊开竞赛模拟卷,拿出草稿纸,开始刷题。
然而,注意力却难以集中。白天的场景不受控制地闪回——赵宇挑衅的脸丶办公室里隐约的争论丶数学课上几乎失控的窒息感丶程砚初弹过来的纸条丶那只小橘猫湿漉漉的蓝色眼睛……
呼吸又开始有些不稳。我停下笔,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回想程砚初纸条上的那两个字带来的镇定感。稍微好了一点,但那种熟悉的丶焦虑的嗡鸣声依旧在背景音里持续着。
我强迫自己专注于题目。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题型很刁钻。我尝试了几种思路,都卡在了某个关键点上。烦躁感渐渐升起,像细小的蚂蚁沿着脊椎爬行。
就在思路即将再次陷入僵局时,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其中一张蓝色便签上:“专注路径无效。”
心里忽然一动。
我重新审题。这道题描述了一个复杂变化的磁场中导体棒的运动和産生的感应电流。我之前的思路一直试图精确分析每一时刻的磁场变化和受力情况,试图画出清晰的物理图景——这似乎正是“路径”。
但如果……“专注路径无效”呢?
我尝试跳出这个框架。不去纠结每一时刻的细节,而是思考整个过程的能量转化?或者寻找某个不变量?或者从最终稳定状态反推?
思路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新的缺口。我尝试着从能量角度切入,列写功能关系。虽然中间过程依旧复杂,但似乎抓住了一条可能的线。
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虽然速度不快,时不时还会遇到障碍,但至少不再是完全停滞的状态。
时间在安静的夜色中流逝。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在桌面上投下我专注的剪影。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解完了那道电磁感应大题。虽然不敢保证完全正确,但整个逻辑链条是清晰且自洽的。
一种微弱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暂时压过了疲惫和焦虑。
我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该睡了。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课和更多的挑战。
我小心地收起那些蓝色的便签纸,把它们和笔记本一起放进书包。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眼底淡淡的青黑色,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骨子里渗出来。
躺到床上,关掉台灯。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各种念头像失控的走马灯,飞速旋转。月考丶排名丶程砚初的眼神丶赵宇的嘲笑丶小猫丶竞赛丶组队丶物理公式……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丶嘈杂的迷雾。
心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浅而快。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想明天会发生什麽?竞赛我能考好吗?如果考不好怎麽办?那些人会怎麽嘲笑我?程砚初会怎麽看我?那只小猫会不会冻死?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朝着最坏的可能性狂奔。
我猛地坐起身,打开台灯。刺眼的光线让我瞬间眯起了眼睛。冷汗浸湿了後背的睡衣。
不行。不能这样。
我摸索着从床头柜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小小的丶棕色的药瓶。医生开的,用于紧急缓解焦虑症状。我很少用,因为讨厌那种服药後昏沉麻木的感觉,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像个病人。
但此刻,失控的感觉更让我恐惧。
我倒出一片小小的白色药片,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和着冷水吞了下去。
重新躺回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等待着药效发挥作用。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呼吸也变得深长。那些纷乱的念头像退潮般慢慢远去,留下一种空洞的平静。
在意识沉入睡眠的前一刻,我最後一个模糊的念头是:明天,还能收到那种蓝色的纸条吗?
然後,一切陷入黑暗。
药效像潮水般缓慢地漫上来,起初只是模糊了那些最尖锐的念头,给躁动不安的思绪蒙上了一层薄纱。心跳不再那麽狂野地撞击胸腔,呼吸也勉强被拉回了某种看似平稳的节奏。沉重的疲惫感攫住了四肢,将我往下拖拽。
台灯被关掉,黑暗再次降临。这一次,它不再是单纯的absenceoflight,而是变成了一种有重量的丶粘稠的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缓缓渗入房间每一个角落,最终覆盖在我的眼皮上,压在我的胸口。
那层药效带来的薄纱,在绝对的黑寂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恐惧,毫无征兆地,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不是因为窗外呼啸的风声,也不是因为公寓楼里某处模糊的异响。这种恐惧来自内部,来自我自身无法控制的丶正在逐渐崩解的意识边缘。它没有具体的形状,却无处不在,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污染了所有的感知。
我蜷缩起来,被子拉过头顶,试图制造一个脆弱的屏障。但黑暗无所不在,它钻进被窝,贴着我冰冷的皮肤,随着我每一次试图加深的呼吸钻进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