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
那个轻如蝶翼的吻,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程砚初没有更进一步,他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神深邃得像夜海,里面翻涌着太多我一时无法分辨的情绪。我们就这样在洒满落日馀晖的地毯上,隔着极近的距离无声对望,直到岁安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发出细微的响动,才打破了这粘稠而微妙的寂静。
他转而看向醒来的岁安:“它醒了。要不要试试用逗猫棒跟它玩?”
我几乎是感激地接受了他递过来的台阶。注意力转移到那只懵懂的小猫身上,看着它被晃动的羽毛逗猫棒吸引,笨拙又专注地扑腾,胸腔里那只狂跳不止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那个吻像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将之前模糊不清的暧昧与依赖,骤然推入了一个更为明确,也更为危险的领域。我开始更清晰地意识到程砚初的存在——他靠近时的体温,他身上干净的气息,他落在我身上专注的目光,甚至他偶尔无意识的肢体触碰,都会让我心弦微颤。
接下来的几天,我暂时住在了程砚初的公寓里。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又或者说,被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丶安稳的日常韵律。
程砚初需要工作,但他似乎调整了安排,尽量准时回家。白天,偌大的公寓里常常只有我和岁安。我会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画些零散的设计草图,岁安就挨在我身边睡觉,或者自得其乐地玩着玩具。它果然如店员所说,性格极其沉稳亲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慰藉。抚摸它柔软温暖的毛发,听它满足的呼噜声,看着它天真无邪的睡颜,内心那些焦灼的褶皱仿佛真的被一点点熨平。
傍晚,程砚初会带着食材回来。有时他做饭,我打下手,或者在旁边看着他和岁安互动。他对待岁安的样子很耐心,甚至会认真地跟它“对话”,那场景常常让我忍俊不禁。有时我们会一起出去吃,找一些福城地道的丶隐藏在小巷里的老字号。他像是要把这五年错过的丶我可能想念的味道,都带我尝一遍。
我们之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他不再提起那个吻,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仿佛那只是特定情境下的一次意外。但他看我的眼神,他偶尔自然而然搭在我肩头或後背的手,他记得我不吃香菜丶菠菜,喜欢喝温热牛奶的细节。
这种被细心妥帖安置好的生活,几乎让我産生一种错觉,仿佛我可以一直这样逃避下去,躲在这个由他和岁安构筑的避风港里,外面的风雨都与我无关。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
母亲那边,始终是我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那晚的激烈冲突像一根刺,扎在我们之间。我知道我必须回去面对。
在程砚初这里住了大概四五天後,一个早晨,我看着他准备出门的背影,终于开口:“砚初,我今天……想回去看看我妈。”
他系领带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紧张的关切:“需要我陪你吗?”
我摇摇头:“不用。有些话……我想单独跟她说。”或者说,我需要独自去面对可能出现的冷场或再次的争执。我不能总是依赖他挡在我前面。
他走过来,没有多问,只是擡手整理了一下我睡得有些翘的头发:“好。有事随时给我电话。”他的指尖掠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这边随时欢迎你回来,岁安也会想你。”
“嗯。”我点点头,心里因为他的话而安定了几分。
独自回到母亲住的地方,站在熟悉的门前,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按下门铃。
来开门的是母亲。几天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眼下的乌青比那天晚上更重。看到我,她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松了口气,也有未消的怨怼和难以化解的疲惫。
“回来了。”她侧身让我进去,语气平淡,听不出什麽情绪。
屋子里依旧整洁,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冷清。我们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膜,以往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和刻意回避。
我没有提程砚初,她也没有问。我们默契地绕开了那个引爆一切的话题,聊些不痛不痒的日常——天气,邻居的琐事,她最近看的电视剧。但每一句对话都像是踩在薄冰上,底下是汹涌的暗流。
餐桌上,沉默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我看着她低头吃饭时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鼻尖一阵发酸。我知道她的崩溃源于爱和恐惧,可我无法按照她期望的轨迹去生活。这种认知让我既心疼又无力。
晚上,我睡在自己以前的房间里。房间保持原样,却感觉陌生。空气里弥漫着属于过去的气息,但那安稳的丶被全然接纳的感觉,似乎随着那晚的争吵碎裂了。
我只住了两天。
这两天里,我和母亲都在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但那份深刻的裂痕与疏离感,像房间里看不见的大象,我们都在绕行,身心俱疲。离开那天,母亲送我到门口,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妈你也是。”我看着她,想给她一个拥抱,却感觉手臂有千斤重。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在回程砚初公寓的路上,阳光明媚,我的心却像是被浸泡在温吞的水里,憋闷而无力。回到那个暂时栖身的“家”,推开门的瞬间,岁安喵喵叫着迎上来,蹭着我的裤脚,程砚初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我的神色,什麽也没问,只是去厨房给我倒了杯温水。
“还好吗?”他接过我手里简单的行李。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抱起岁安,把脸埋进它柔软温暖的毛发里,汲取着无声的安慰。“就是……感觉隔着点什麽。”我闷闷地说。
“给她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他平静地说,没有过多的劝慰,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了理解。
那天晚上,我正式对程砚初提出了想法:“砚初,我想自己租个房子。”
他看向我,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挑了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我组织着语言,“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去安顿下来,去……真正开始新的生活。而且,总住在你这里,对我妈那边,可能也更难解释。”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理解。有方向吗?”
“我想还在福城。这里……毕竟是我的根。”而且,这里有你。後面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但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已经明了。
“需要我帮你留意房源吗?”
“暂时不用,我想先自己试试。”我婉拒了他的帮助。独立,意味着从找房子开始。
经济是首要问题。我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好在,我并非毫无依仗。大学时辅修过服装设计,虽然中途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成为职业设计师的梦想,但功底和审美还在。这些年偶尔也会画些图自娱自乐,或者帮卑尔根的那些朋友做些修改。
我重新打开了几乎闲置的专业软件,整理了一些过去的设计稿,又熬了几个晚上,画了几套新的丶更能体现我当前想法和风格的设计图。然後,我开始在一些设计师平台丶社交媒体上发布作品,也尝试联系了一些以前认识的丶还在从事相关行业的朋友,询问是否有接外包的机会。
起初并不顺利,石沉大海是常态。但或许是因为憋着一股劲,或许是因为心底那份对独立的渴望支撑着我,我没有气馁,一边继续精进作品,一边不断尝试。
程砚初将我的努力看在眼里。他没有过多干涉,只是默默支持。有时会给我泡一杯热牛奶放在手边,有时会在我熬夜时提醒我早点休息。他甚至还贡献出自己的一部分身材,让我练习画男装结构图——当然,前提是尺度得当。
日子在忙碌和些许的焦虑中一天天过去。我和程砚初的关系,在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中,似乎也进入了一种新的阶段。我们像同居的普通情侣,分享空间和生活琐碎,那个吻之後,偶尔会有一些克制的肢体接触——他顺手揽一下我的腰,我靠在他肩头一起看电影,手指无意间碰触又快速分开……每一次都像细微的火花,在皮肤上留下短暂的灼热。
大约在我开始找工作的两周後,一个傍晚,我们吃完晚饭,正一起在厨房收拾碗筷。岁安在我们脚边绕来绕去,试图引起注意。
程砚初一边擦着料理台,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对了,前两天跟我爸妈通了电话。”
我的心莫名一提。他的父母,对我来说是存在于他讲述中的丶有些遥远且带着权威感的存在。我知道他们经商,常年在国外,程砚初很大程度上是独立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