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见她懂事,便也缓和了脸色,承诺之後会时不时来看他们。
今日宋平又来了,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还给梅夫人带了糕点。
梅夫人还以为宋平终于回心转意了,高兴地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正说着要留他吃饭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宋家的家仆急匆匆赶来,附在宋平耳边说了些什麽。
梅在雪离得远,隐隐约约只听到什麽“二少爷”“境界”“突破”的字眼。只看到宋平忽地喜上眉梢,随口便拒绝了梅夫人的邀请,转头便跟着家仆离开了。
梅夫人的脸色一瞬黑得便如锅底一般,片刻之後,锐利的眼神直直扫向了站在一旁的梅在雪。
梅在雪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就这麽“啪嗒”一下摔倒了地上。
这一个瞬间好像触发了某种开关一般,梅夫人又开始声音尖锐地质问他问什麽只有平平无奇的中品土雷灵根,明明宋怜舟就能有极品的灵根,如果他能比宋怜舟还要厉害,那麽宋平一定会重新把目光放到她身上的,他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诸如此类的质问与谩骂,梅在雪已经听过了太多太多。
多到後来,梅在雪都已经忘了梅夫人说了什麽,只有那尖锐的声音和扭曲妒恨的面容一直深深镌刻在他的记忆中,出现在每个短暂的梦里……
“又做噩梦了,阿雪?”
然後是香醇醉人如酒一般的声音,轻轻将他托起。梅在雪睁开眼,见花作酒正将一盏茶放在他手边,垂眸朝他看过来。
梅在雪有些不好意思:“原先想着来师兄这复习功课,竟然睡着了,师兄你怎麽不早点叫醒我……”
“休息片刻也无妨,你这几日天天挑灯至深夜,脸色都变差了。”花作酒替他拂了拂脸侧的碎发,温声道,“三长老的课业不难,阿雪不必忧心。”
“我知道,只是……”梅在雪抿了抿唇,“这是我拜入师尊门下的第一场考试,不少人都等着看我成绩如何,资质如何,配不配做师尊的亲传弟子……我不想比别人差。”
花作酒就笑了:“为何要与他人比较,不管考的怎麽样,阿雪都是我们的小师弟啊。”
“……”梅在雪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梅夫人一直在拿他和宋怜舟比较,甚至最後演化成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她自认为自己输给了画雨眠,迫切地想要在梅在雪身上扳回一局。可是两人自小生长环境不同,宋怜舟又怎会轻易被梅在雪比下去。梅夫人便恨梅在雪不争气,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他身上。
不知是不是心中郁结积累得太多,梅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在梅在雪十岁那年撒手人寰。
梅在雪一个人操办了母亲的後事,便开始思考之後的生计问题。
之前家里全靠宋平时不时给的银子支撑着,但是现在梅夫人不在,宋平肯定不会再管他,他得自己想办法谋生。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听说了沧翎宗要收徒的消息。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他想要什麽。
他要进入修真界,他要成为一名修士。
他听说过修真界,那是一个以强者为尊的地方,自泥泞中出身最後平步青云的人比比皆是。在那里,没有人会在意出身,家世是否显赫。只要修为足够强悍,便可以让数不清的人俯首称颂。
强者为王,弱者便是牺牲品,这很公平。梅在雪喜欢这样的规则。
于是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千里迢迢来到沧翎宗测了灵根,虽然只是中品,但是做个外门弟子还是绰绰有馀的。梅在雪就这样进入了沧翎宗。
跨入修真界之後,不论先前是什麽人,现在都只有一个身份:沧翎宗的弟子。不会有人知道梅在雪十岁之前的童年,梅在雪也终于不用在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自卑地低下头颅——未来正像一张白纸,等着他重新书写。
在这期间他还认识了叶惜声,一个和他一样有些沉默寡言的男孩,两人被分到了同一间居舍,自然而然便熟络了起来。梅在雪也算是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原以为日子就能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外门新来了一个弟子。他家中有权有势,虽然资质平平,但仗着家中给的资源,还是很快就收拢了一堆“小弟”。
梅在雪心底有傲气,断然是不肯奉承别人的。于是当那弟子前来收买他的时候,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于是他很快便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将自己那部分的外门弟子份例事务都安排给他,扬言他若是敢反抗,他和叶惜声都得遭殃。梅在雪不想连累好友,便也一直沉默着被欺负。
直到有一次,外门弟子的份例事务是挑水。
他前一天刚帮数十人劈了柴,今日又要帮数十人挑水,实在是筋疲力竭,挑水上山时脚底一滑便栽倒在了地上,水桶咕噜噜滚落在地,溅出的水花洒了他一身。
梅在雪怔怔地盯着地面看了几秒,一瞬间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垂下了头。
好累。
这种日子,要什麽时候才是个头……
他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的选择是否正确,甚至开始唾弃自己当时装什麽清高,现在沦落到这般有苦不能言的地步。他擡头望了望,看着眼前绵延向前,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山路,一瞬间又感到深深的绝望。
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今天他恐怕没办法在宵禁之前完成份例了……
忽然,他感到有一双手将自己扶了起来,耳畔落下一个声音:“怎麽了,没摔伤吧?”
梅在雪愣了一下,转过头。
他记得他,他叫花作酒,是掌门亲传弟子中最年长的一位。刚入宗门那天他在沧翎宗里迷了路,就是花作酒将他带到他的屋舍的。
花作酒长得很好看,身上还带着浅淡的花香,梅在雪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破皮了啊。”花作酒微微低头,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正在一丝丝往外渗血的伤口,便微微用力攥紧了他的手腕,“我来帮你疗伤,别怕,不疼。”
轻柔的声音仿佛羽毛一般掠过他的心尖,梅在雪愣愣地看着温柔的绿光自花作酒手下溢出,没入他的肌肤中。丝丝痛感与麻意逐渐消散,他的皮肤瞬间就光洁一新。
“好了,”花作酒问,“还有哪里擦伤吗?”
梅在雪呆愣愣地摇了摇头。
花作酒的目光就落到了地上颠倒的两个水桶上,微微蹙了蹙眉:“我记得外门弟子今日的份例是每人只需挑一担水,我记得你白日里已经完成了今日的份例,怎麽都快到晚上了你还在挑水?”
“……”梅在雪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