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道山弯,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乔家峪的村落依山而建,二十几间土坯房错落分布在向阳的坡地上,屋顶的灰瓦间长满了深绿的瓦松。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正坐在石碾旁晒太阳,看见他们走来,纷纷拄着拐杖站起来。
“是芊墨回来了!”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奶奶颤巍巍地迎上来,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孩子们都在破教室那边等着呢。”
李芊墨快步上前扶住老奶奶,说:“王奶奶,这是许弟,特意来帮咱们的。”她转头对许青云说,“这是村里最年长的长辈,孩子们都叫她老槐树奶奶。”
许青云握。住老奶奶粗糙的手掌,触到她掌心的老茧时,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楚。
他想起自己的祖母,也是这样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曾经在煤油灯下为他缝补书包。
“孩子们受苦了。”他轻声说,目光越过老奶奶,看见不远处坍塌的教室废墟。
断壁残垣间,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玩石子,其中一个女孩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红外套,头发用草绳随意扎着,看见生人来,立刻躲到树干后面,只露出半张脏兮兮的小脸。
老槐树奶奶抹着眼泪说:“可不是嘛,一场大雨把教室冲没了,娃们每天要走十里山路去上学,摔断腿的那三个娃还躺在家里呢……多亏你们送来救命钱,不然这学屋这辈子都盖不起来。”
李芊墨从帆布包里掏出装着现金的牛皮纸袋,递给旁边的村长:“乔叔,这是五万块钱,您点一下。”
她转头对许青云说,“许弟,要不你跟村长去看看教室地基?我陪王奶奶说说话。”
许青云点点头,跟着村长往废墟走去。
路过那棵老槐树时,他不经意间回头,看见李芊墨正蹲在老奶奶面前,耐心地听她说话。
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肩头织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她的米色风衣下摆被山风吹得轻轻扬起,露出一小截小腿,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村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许同志,您看这地基,原先的石头都还能用,就是缺水泥和钢筋。”老人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着示意图,“要是钱够的话,咱们想盖成砖瓦房,比原先的土坯房结实,往后下再大的雨也不怕了。”
许青云蹲在他旁边,看着泥土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帮父亲盖猪圈的情景。
那时他才十岁,光着脚踩在水泥里,父亲笑着说:“小子,等你长大了,要盖比这更好的房子。”
如今他确实住进了城里的楼房,却在这深山里,为一群素不相识的孩子操心校舍的事。
“钱够,您放心盖。”他拍了拍村长的肩膀,“要是有结余,就给孩子们买点学习用品,书啊本子啊什么的。”
村长激动得直搓手,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哎呀,您真是大善人啊!等房子盖好了,我们一定在村口立块碑,把您的名字刻上去!”
许青云连忙摆手:“可别,我就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名字就不用刻了。”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废墟旁的野山楂树,枝头挂着几颗青红相间的果实,在山风中轻轻摇晃,“孩子们能有个像样的教室,比什么都强。”
这时,李芊墨从老槐树那边走过来,手里捧着几个烤红薯:“许弟,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王奶奶自家烤的,可甜了。”她递给他一个红薯,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
许青云低头看着手中的红薯,烤得焦黑的外皮裂开一道缝,露出金黄的果肉,热气混着焦糖香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刚才扶住她时的触感,那截白皙的小腿,还有袖口残留的茉莉香。
“谢谢芊墨姐。”他轻声说,剥开红薯皮时,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
他趁机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擦拭,借此掩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李芊墨也剥开一个红薯,却没急着吃,而是走到那几个玩石子的孩子跟前,蹲下身子把红薯分给他们。
穿红外套的小女孩躲在树后不肯出来,李芊墨便把红薯放在石头上,笑着说:“妮妮乖,吃完红薯阿姨给你扎小辫子,用红头绳好不好?”
小女孩歪着头看她,终于慢慢走出来,伸手接过红薯。她咬了一口,嘴角立刻沾上金黄的薯泥,眼睛弯成月牙:“甜……”
许青云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他发现李芊墨在面对这些孩子时,眼神里有种母性的温柔,那是郑琳从来没有过的。
他想起郑琳那晚为了房子和金钱同他的争吵,又想起陆小菲在南湖公园的娇嗔,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在深山里分发烤红薯的女人,竟比她们都要动人。
“许弟,你发什么呆呢?”李芊墨走过来,手里还沾着红薯汁,“快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回过神,咬了一口红薯,甜糯的口感在舌尖散开,竟比记忆中任何美味都要温暖。
山风卷着野金银花的香气吹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吃过一顿“粗茶淡饭”了。
吃完红薯,村长带着他们去看村里的蓄水池。
说是蓄水池,不过是山洼里挖的一个土坑,雨水混着泥沙,水质浑浊不堪。
“每逢旱季,村里就没水喝,孩子们上学都得带着水壶,从家里灌井水。”村长叹了口气,“要是能打口机井就好了,可那得花不少钱……”
许青云蹲在池边,用手捧起浑浊的水,泥沙从指缝间缓缓滑落。
他想起市。委大院里干净的自来水,想起自家卫生间里随时能放出热水的花洒,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芊墨姐,”他转头看向李芊墨,“等校舍盖好,剩下的钱能不能用来打机井?”
李芊墨愣了一下,说:“可五万块钱……盖校舍可能刚好够,打机井的话,怕是不够。”
“不够我再想办法。”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固执,“不能让孩子们既没教室,又没干净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