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奉孝见他沉默,说:“陶家二哥在北平闲散了几年,连我都当他就是吃喝玩乐的主儿,谁料一有事,手起刀落,干净利索,本领实在惊人。有他在,关外的那些老人一时才不敢轻举妄动,我才有喘息之机。”
程之忱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他问:“这个代司令,打算代多久?”
“已经嚷嚷着累了,说最多代到年底。”段奉孝说。陶驷当然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他不得已卷入段家的家事,不想再在这里陷得太深。况且陶驷未必没有自己的打算。这位爷,是有大智慧,万事游刃有余的人物儿。
程之忱点头。
北平政府一散,这里的一切繁华虽未瞬时烟消云散,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重心的南移已成定局。陶家自然也不会把这里再视为重点。陶驷的离开,是迟早的事。
“这次陶骧的行动很隐秘。”程之忱道。以他情报网的广阔,陶骧筹谋这么大的事,他竟不知情。不知道是陶骧做事太隐蔽,还是他这里出了大的疏漏。
也许他不该提前休假。
“也算不上十分隐秘吧?这么大动静儿飞来飞去的……怎么,这事你觉得不妥吗?”段奉孝听出程之忱的话里有话,看他一眼。
程之忱却没回答。
“他这次南下主要目的就是要把这几架飞机带回来。飞行训练学校的教员水平参差不齐,教练机也太陈旧,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回国前就在谋划这件事。教员是他直接从美国聘回来的。当然,这恐怕是他为了日后为陶系培养空中力量在做准备。”段奉孝解释道,“在南京你为什么没有见他?他可是去了有日子了。我以为你们至少会碰面。”
程之忱摇了下头。奉孝给他透露这些,倒教他对陶骧更有兴趣了。空中力量……陶骧的野心不小啊。
他不禁皱皱眉。
“也是。他这人是有点儿,通常闷声不响的就事情办了。”段奉孝说,见之忱沉思,“这些以后再说。我说,你再不回来,你们家大门朝哪儿开怕是都要忘了。”
段奉孝将车开得快极了。军用机场往城里去的路,修得不错,只是他开的快,尘土和沙砾卷起来,打在前挡风玻璃上,急落的雨点也似。
之忱笑了下,心想,现如今家里大门朝哪儿开,他还真不知道……
“这不是回来了嘛。”他说。
“没有大事不回转啊!说说吧?”段奉孝笑嘻嘻的。
程之忱心一动,笑问:“有什么大事儿啊?”
“奶奶的!你还瞒着我!你干的那些好事,你以为我不在南京就不知道了?情报局的密电一份接一份的,顺给我一张小道儿消息花边新闻,那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段奉孝说。
程之忱笑。
地方派系勾心斗角,与上层也难免发狠角力,都四处安插眼线。那是什么情报局啊?整个儿便是一个公共消息中心。要真信情报局的那些东西,得花大力气去伪存真。
于是他笑着,说:“知道便知道吧。”
“知道便知道吧?”段奉孝怪怪一叫,“你这个混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二小姐下手!”
程之忱接过段奉孝递上的烟,没回应。
段奉孝说:“我没别的意思。可是你我二人,穿开裆裤的交情,这么大的事儿,你总该给我透露一二吧?难道要我从外人那里听消息吗?不像话嘛。”
“都传成了什么样子?”程之忱点着烟,问。
“你反倒来套我的话。”段奉孝,“那二小姐为了你,硬是不肯再回美国去,可是真的。那次我们老三回来说,二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追求她的人能从上海排到华府去……”
“当谁不知道我华夏人口众多?”
“去你的!她回国没多久,我总没机会见着。只从报上见过一次,有些模糊,站在长官身后,倒有个影子,看着很是清秀。不过报上的模样吗,不敢说……真有那么美丽?”段奉孝笑着问。
程之忱眼前浮了一个印子,没出声。
段奉孝倒也不深究,只是意味深长地说:“索家这朵欧风美雨里浸润过的玫瑰花,可没那么容易到手。即便是披荆斩棘地成了正果,也……兄弟多嘴劝你一句,凭你,何苦来受那个拘束?长官膝下无子,选女婿当然要着眼长远。别看现在场面上一统江山,东北在观望,西北、西南不定,东南又只是暂安,他身后,恐怕又是一团乱局。我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负。可如今内忧外患,国人一盘散沙,想要有所作为,谈何容易!”
程之忱转转头,看着车窗外,枯黄的地里,空荡荡的。
“不会是八字还没一撇么?这可不像你。你是没有十拿九稳,绝不让风声跑出去半分。我听见消息也就信了,总觉得你是得考虑安家了,不管怎么样,老婆一定得有一个了,是不是?”段奉孝说着说着,摇摇头。心里倒是明白过来,此事未必能按照之忱的意愿来。他于是换了话头,道:“你这当哥哥的别不着急成亲。十妹妹是最小的,都要出嫁了。”
程之忱眉尖一蹙。
“陶骧同十妹妹婚事应该已经议定。”段奉孝看之忱,和缓着说,料想之忱对他家里的事也未必知道得很清楚。“就是前阵子的事。陶老帅低调进京,就办了几件事,其中就有这件。你知道吧?”
程之忱看着前方远远地出现了城郭的轮廓,沉沉地说了句:“知道是知道的,只是具体的,待我到家细细地问吧。”
“伯父很欣赏牧之。说起来,这门婚事其实很不错。”段奉孝说。
程之忱没有表态。
陶骧,陶骧……这是个近两年来,频繁出现在侍从室机要电报里的名字。如今他落地不到一个钟头,耳朵里竟也被塞了个满。。
十妹的婚事不是如今才定下的。他收到过之慎的信,信上说的可是想让他帮忙劝一下父亲。十妹另有意中人,并不愿意履行婚约。他是打算回来之后,再详细了解情况。虽然他也清楚,按说父亲定了的事,转圜余地是很小的。
程之忱沉默着。
父亲执意履行婚约,不知除了遵守约定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考虑……但是从他这方面考虑,倒并不十分赞成这桩婚事。父亲自然是有父亲的打算。程家与陶家的关联,深且广,即便婚事不成,也不会决裂。
段奉孝已经把车子开进了城里。他猛摁着喇叭。汽车、骡马、自行车、行人纷纷避让。
程之忱说:“难怪人家都说,你段公子的车子上路,简直如同螃蟹游街,横行霸道。”
“你怎么好听那些混账的传说?他们还传说我撞死人要碾三碾,再丢下名帖让人只管衙门里去告我呢!”段奉孝没好气地说,“那他妈的是我?那不是陆家的兔崽子?”
程之忱一笑,道:“陆家。”
“我迟早废了陆家那混账东西。听说那小子前儿个又喝醉了,在醉红轩要小醉红的湿铺,不成竟然让人围了醉红轩!早年八旗纨绔闹八大胡同也没有说让家丁围堵吧?欺负一个风尘女子,真他妈的不要脸。”段奉孝忍不住骂道。
程之忱也耳闻过陆家公子的跋扈。他淡淡地说:“你跟他制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