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宗人府地下藏阁燃起一场无声大火。
沈昭踩着烧塌的梁木深入最深处的铁柜区,刀刃挑开封蜡的檀木匣,取出那份被虫蛀半边的残卷。
守阁老太监倒在血泊中,最后一口气还在喃喃:“不该看……那是诅咒……”
他来不及细读,只将残卷裹紧藏入怀中,翻身上马,一路疾驰三昼夜,不眠不休。
三日后,皇都北境,天光未亮。
七十二座高耸的烽火台并未燃起预警的狼烟,而是无声地升腾起一缕缕青白色的雾气。
那雾气带着初春雨后青草般的淡淡药香,不似瘴疠那般粘稠,反而温润清冽,如轻纱般缓缓笼罩了整座巍峨的皇城。
晨风拂过屋檐铜铃,出细微而悠远的叮当声,仿佛天地也在低语。
百姓们推开窗户,指尖触到窗棂上凝结的露珠微凉,鼻尖却已先一步沁入那股洁净的草木清香——连日战备积压在空气中的焦躁与血腥味,竟如潮退般悄然消散。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脚踏湿润石板路,呼吸间肺腑清明,精神为之一振,宛如重生。
城楼之上,林清瑶一袭素衣,墨未束,任凭猎猎风声吹拂着她愈苍白的面颊,丝扫过颈侧肌肤,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痒。
她身后,幽兰子望着下方安然行走于雾中的百姓,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惊疑与不安。
他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丫头,这‘清源瘴’虽能净化浊气,但其根本却是‘逆息毒尘’,一旦以‘千机引’为钥催动,便会瞬间化作吞噬血肉的‘蚀骨迷魂阵’……你竟敢用这满城百万生灵为棋子?”
林清瑶的目光落在城防地图上那七个用朱砂圈出的红点,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仿佛点在命运的脉搏上。
那一瞬,她脑海中忽然闪过儿时片段——母亲将一枚温润玉佩系上她颈间,低语:‘此物承你龙血,莫离身。
’可七岁那年,她在药园昏睡醒来,玉佩便已不见。
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长老,你看错了。我不是在让他们涉险,我是在给他们活路。”
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冰冷的怜悯:“这些雾气会主动吸附潜藏在他们体内的‘傀儡蛊丝’。七日之内,凡是被楚晚晴种下蛊引之人,都会在梦中听见我的声音。是生是死,是做人还是做傀儡,我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幽兰子浑身一震,再看向下方熙攘的人群时,眼神已然不同。
这不是布局,这是审判。
就在此时,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自长街尽头传来。
沈昭一身风尘,翻身下马,径直冲上城楼,他顾不得行礼,将一卷泛黄的密档残卷呈到沈渊面前。
“陛下!找到了!”他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十五年前,先帝确曾秘密册封楚晚晴为‘南疆安抚使’,并赐下可调动三万南境边军的虎符!而……而签批这份密诏的玉玺印鉴旁,盖着的……是您当年的太子私印!”
沈渊接过残卷,深邃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熟悉的印记,是他少年时父皇所赐,象征着监国之权。
“果然……是这里动的手脚。”他指节收紧,声音低沉如铁,“朕登基当日便察觉印鉴库少了一枚副本,但他们说已被销毁……原来早已盖在这道密诏之上。”
林清瑶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那份文书,良久,她忽然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冰,含着刃。
“好一招移花接木,好一招瞒天过海。”她盯着那枚刺眼的太子私印,一字一句道,“他们根本不是临时起意,他们从十五年前就在等这一天——等你登基,再抛出这份‘铁证’,让你背上与逆贼勾结、弑父篡位的千古骂名。而后,再由我这个被蒙在鼓里的‘药王转世’,在万民唾骂中完成血祭,最后,她楚晚晴便可借巫王之力,名正言顺地重塑一个属于她的王朝。”
她霍然转身,从袖中取出一片早已化为灰烬的枯叶,正是当日从陆子涵尸身上现的“雪绒花”残渣。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楚晚晴为何要日日饮用这种茶。”她的声音冷得像要结冰,“它不是为了安神,也不是为了修炼,是为了掩盖她自己体内那只‘共生蛊’的气息!那只与巫王残念同根同源的蛊!”
当夜,皇陵地宫。
此地是历代北境帝王的安息之所,亦是供奉药宗先祖的隐秘圣地。
林清瑶摒退了所有人,独自站在九幅顶天立地的药王画像前。
她未点香火,而是设下了一座诡谲的“引魂坛”。
没有丝毫犹豫,她拔下间银簪,在白皙的手腕上决绝地一划!
鲜血如红线般涌出,滴落在坛中央的阵眼之上,溅开细小血珠,落在冰冷石面出轻微“嗒”的声响。
她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的正是药王禁术“逆脉归源术”中最阴邪的一式——唤灵问命!
刹那间,地宫内数百支长明烛火“噗”地一声尽数熄灭,阴风骤起,卷起刺骨的寒意,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仿佛有无数亡魂在耳边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