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好大好大,将段休瑾的碎发吹到脸上,与血黏在一起。
江抚明擡手去替他整理,哭着不停重复,
“对不住……”
“对不住……”
“真的对不住……这不是我本意……这不是……不是的……我想带你走,我是想带你离开的……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是我啊……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哭着哭着,江抚明一手握拳,用力砸向地面,像是想凭借一己之力,将这虚无世界砸出个窟窿,砸出个穿越的隧道,然後她就带着段休瑾离开,回到现实世界,回到和平年代。
段休瑾已经完全听不到江抚明在说什麽了,只觉得眼下拂面吹过来的风像刀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叫她这般难过愤怒。
她是在为他难过吗?
还是愤恨没有一刀叫他毙命?
刀柄上的绿松石已经被血完全染红了。
段休瑾垂在身畔的手指动了动,想去包住江抚明的手,想要叫她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但手指往前抽动挪了半寸,他又停了下来。
向这边靠近的军队正在与方才那圈人厮杀,也不知道是哪方援兵。
但看起来……他们有救了……又或者说,是江抚明有救了。
至于他,胸口刀伤疼得剧烈。
这一刻段休瑾真的对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抱有怀疑。
但是要是活不了了……
段休瑾垂眼盯着江抚明看。
要是活不下去了……
段休瑾轻轻呵了一口气。
眼下他就不哄她了,最後再看看她为他哭一会,叫他看看她为他难过一会,这样日後他走了,真的走了,她想必也会永远记着今日的撕心裂肺,永远记得他。
只是……
怎麽这麽不舍得?
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几滴。
段休瑾拧了拧眉,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话已经脱口而出,
“再叫我听听……你,你再说句……我爱你……好不好?”
江抚明的动作停住,擡起头。
段休瑾看到她脸色唇色都开始发白,当即想到她的晕血症,眼睫颤了颤,擡起手,先在自己衣裳上擦了一下,然後抚了抚她的头发,整个手掌拢在她的眼前,将这战场的惨状隔绝于外。
江抚明的眼泪将他整个掌心打湿。
而此时,段休瑾头部突然袭来一阵剧痛,眼前模糊的视线随之彻底变黑……
他连江抚明是否啓唇说话都看不到了。
段休瑾沉沉地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我也已经听不到了。”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以至于江抚明根本听不到,还在执行他的要求,不停地向他述说,
“我爱你。”
……
“我爱你!”
——“我爱你啊!”
……
江抚明身後红色裙尾被风吹着流动开,随着厮杀声愈来愈高,风声愈来愈烈,那红色的裙摆也越拖越长,与无数人的血流融在一起,一并蔓延,一并生长,然後将这黄沙地割裂开,缓慢地流淌着,流淌成一条可以孕育万物的涓涓小溪。
至于那拼杀时热血喷薄的口号,彼此依偎着诉说天长地久的情意,呼啸的风一卷,什麽都剩不下来,除了肉眼可观的金戈丶铁马丶白骨丶残骸,除了双手无法触及的死亡和新生,什麽都剩不下来。
这轰隆作响的风吹了三天才停。
天边的白光彻底驱散黑夜阴霾,古树粗大的树干後,两具交叠在一起的尸体动了动,一只手从尸体中间伸出来,推了一下。
两具尸体一下倒开,露出藏匿他们其後的一张白净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