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奇吧,怎麽突然间变成这样了,明明前几日你还嚣张地登入大殿盘问楚仁殊,明明昨日才春风得意娶得心上人归家,明明你一直占据上风,为什麽局势突变?”
左依棠突然笑了起来,但她双眼通红,笑的时候,眼泪也一并流下来了,
“若是你今日还有活路,我大抵会提醒你一句小心身旁的暗流涌动。但你也没多久可活了,我便一并直白说了吧,是我,都是因为我,我向你提条件入军营,就是为了潜伏等待日後下毒的,我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的,就是为了引你一步步走向死局的。”
“就不需要你开口骂我来弄脏自己的嘴了,对,我是个烂人,没什麽立场的烂人,一直都拿不准主意的烂人,这头骗完那头骗,这头杀完那头杀……”
说到这里,想到军营里几万人,她突然喉头一哽,呜咽一声,话就断了。
但左依棠同时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是我对不住你,如今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我只能将我这条烂命赔给你。”
“如果可以,真有什麽阴司报应,我穿着你的这身盔甲下去,到阎王爷那替了你,将你的血债包揽了去,修罗地狱我替你去,雷刑火焚我替你挨……呲,听起来也没什麽用,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地狱这回事呢?但我真没什麽能做的了,也真的……没什麽办法能够救你了。”
段休瑾的手早搭在剑柄上,左依棠越说,他心里头的火气就越蹿越高,叫他想拔剑取下左依棠的项上人头,可後面左依棠的话又叫他几度犹豫。这犹豫倒不是为左依棠忏悔的话感动,更不是为她或许能替他扛报应而感动。
再说了,提起地狱这玩意……
他从小就是在那长大的,死了之後,就算下地狱也算是魂归故土,熟门熟路。
段休瑾如今没动手只是清楚明晰,如今这情况,他单杀一个左依棠没有用。
段休瑾瞪着左依棠,眼里有愤恨,有失望,
“我看错了你。”
左依棠默默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话,她脸上的泪没停地淌,转而道:
“我替你吸引兵力,你杀进去,去见她最後一面吧。”
“这样你死得安心些,我也才能死得安心些……”
——“闭嘴!”
段休瑾一声厉呵叫左依棠最後的话音被吞如腹中。
“你不要张口闭口便说我没有活路可走了!”
此刻段休瑾已经整理好先前的情绪,冷静下来,目光坚定,
“你如今是死是活我懒得管你,但你别轻易给我下判决,我不会死,我会杀出去,我会带着她杀出去!你也知道,我是从玄雀盟那处吃人的地方爬出来的,论如何厮杀茍活,如何养兵蓄锐,如何东山再起,怕是没人比我更擅长。”
说完,段休瑾立即将五十府兵分成两队,其中一队三十五人,跟着左依棠去吸引兵力,其中一队十五人,由他带领,待左依棠那一队陷入混战後,他便携此十五人绕後取薄弱处进攻,杀入包围圈,救下江抚明,而後一路向汝州进发,向之前经一粟契卷取得的管辖地汝州进发。
这是段休瑾的计划。
左依棠无有异议,十分听指挥地带着三十五人往前厮杀。
但不知是左依棠身上披着的盔甲太重,手里拿着的长枪不是她趁手的武器,亦或是那些士兵全奔着军功集火攻击她,还是因为她早就心存死志,段休瑾刚策马整肃这十五人往里冲,便见左依棠从马上摔下来,一剑捅穿腹部,倒在地上,被马蹄踏了两下,然後有人下马去揭开左依棠的头盔,一头乌发散开,士兵发现她是个女人,朝她啐了口唾沫,踢了几脚。
左依棠当时还没咽气,被踢了一脚後,捂着腹部的剑咳了几声,血沫子从嘴里涌出,但没人再乐意管这麽一个倒在地上站不起来拿不起剑,也没什麽讨赏价值的啰啰,转而注意到他们这队落在後面的人马,像是明白了他们的策略,马上翻身上马,准备迎战。而随着左依棠一并杀进去的三十五人,有几个折损了倒在地上,有一部分人杀入了最里头那层圈子,快要撕破一个口。
段休瑾瞅准目标,却没有第一时间改换方向,朝撕破的口子袭取,转而打了个手势,命最後头的五人往口子那厮杀,而他一踢马肚,加快速度,带着十人迎上了那些为了他的项上人头蠢蠢欲动的家夥。
交手不过三招,段休瑾便发现这些揣着雄心壮志的兵士也不过如此,三两下解决掉几个,他们的攻势便弱了下来,段休瑾趁着这空隙看了眼倒地的左依棠。
不知她是傻了,还是死前出现了幻觉,叫她看见了什麽好东西,她望着天,淡淡地扬起笑脸,那笑靥衬得她脸上的血都好看成了精心用朱砂绘成的红妆,她嘴唇蠕动着,像是发出“诶哟诶哟”的感慨。
这是段休瑾第一次觉着左依棠这般出挑,但他也知道,她大抵是没救了的,因为不停有人往前厮杀,她肚子上的剑被拽来拽去,将口子划得越来越大,于是肚子里面原本装着的东西流到了地上。
心里涌上一股哀戚,段休瑾收回视线,压着这股情绪,努力保持冷静自持,守着劲继续交战,并且一路向西边那道口子逼近,馀光一直注意着那头。
——终于,当看到一个府兵杀进去的时候,段休瑾铆足劲,一下用剑捅穿了围着他的这群人中最怂的那个,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江抚明看着段休瑾向这边靠近,不自觉擡腿朝他跑去。
但才没跑几步,一只手从她背後伸过来,绕着她的脖颈勒住,旋即寒光一闪,一把剑抵在她的脖颈上。
行动受阻。
江抚明只好假做妥协,再不挣扎。
而段休瑾和那小兵已经绕开大部队走到江抚明跟前,但与此同时,包围圈也在不停缩小,最令人绝望的是,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而这马蹄声,比之前江抚明听到的更剧烈。
她与段休瑾对视一眼,段休瑾眼眸敛了敛,却还是翻下马来,脸上无有慌乱色,义无反顾朝她这里跑来。
江抚明知道他一定听到那行军的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