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立在一处,已然是风景一般,好看之极。惹得众人边看边赞。那费太太与他们是初识,少见必然多怪,更赞不绝口。
静漪正同费太太说着话,就见费法娴挽着未婚夫方少康过来,看到她先笑道:“密西斯陶今晚太美了,快让我看看。”
费法娴自己是一身桃红的晚礼服。红得极艳丽,她本人虽不甚美,胜在容色好,态度豪放,也够引人注目的。只是当她与与静漪面对面站立,更显得静漪温文尔雅。
静漪微笑,看了方少康,也点点头。
方少康看向她的目光温和中有漠不关心,仿佛她只是一个衣架子。此时他面目平板的更是连那狰狞的伤疤都显得平缓了些似的——那伤疤是带着锋芒的利剑,随时会刺伤她的眼。她及时移开了目光——费法娴含笑望着她呢。
她微微一笑。
“陶司令,晚上好。”费法娴放开静漪的手,朝走过来的陶骧略一屈膝,行了个很洋派的礼。
陶骧略一点头,看看她,也看看方少康。
静漪不禁手心冒了汗。
好在陶骧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看起来他对方少康这个费玉明的私人秘书完全没有放在眼里,若不念在他是费小姐未婚夫的份儿上,也未必会多看他一眼。而方少康,也表现得不卑不亢。
交谈是没有的,短暂的目光交汇也只是片刻。然而在静漪看来,这片刻是如此的漫长……
“陶司令,时间到了。”有人过来提醒陶骧舞会即将开始。
陶骧点头,抬了抬手臂,示意静漪。
“失陪。”静漪敛裙,与费方两人略为致歉,挽了陶骧的手臂,听他招呼在座的各位一同来。
乐队演奏的音乐轻快活泼,陶骧走起来仿佛脚步比平时都轻捷许多,看得出来此时他心情极佳。静漪配合着他的步幅,跟还是跟得上,多少有点吃力,等到站在舞池中央,大礼堂中最明亮的中心位置,她已微微有些喘息。
明亮的灯光下,穿着碧色裙子的静漪,仿佛绿莹莹的翡翠雕成的仕女。
随着音乐声响起,陶骧托起她的手来,缓慢的舞步踏出,她的裙摆飘起,水波似的随着他们的舞步起起伏伏……静漪仰头望望陶骧,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面上也有一层粉色,眼睛便显得水汪汪的,深潭一般。他发觉静漪在看着自己,低头也看着她,手臂一屈,让她更贴近自己一点。
静漪听到他说:“难得出来,尽情跳跳舞,高兴一下吧。”
他似有一点醉意,声音轻缓的也仿佛是陈年佳酿,醇厚而令人回味悠长。他并不等静漪说话,伸手略略一抬,微笑着示意舞池边的众人来跳舞。
女宾美丽的裙摆旋转着,令原本空旷的舞池内旋即似莲花朵朵绽放开来。他们两个仍然是其中最惹眼的一对。
静漪与陶骧一曲舞毕,被他送回座位处,立即有人过来邀舞。
静漪看看陶骧,陶骧很有风度地让她尽管去跳舞。
她知道今晚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多跳几支舞的了,就是陶骧也是不能得闲。果然她的舞伴接二连三地换着,而她每看向陶骧一次,他身边的舞伴,从费太太到石夫人,也在不停地更换。
第365章不静不羁的风(二十一)
她渐渐觉得累,笑容就显得有点勉强。舞伴费法祖看出来,这支舞只跳到一半,便将她带至场边。
她有点惊讶,费法祖请她稍候,很快去替她拿了汽水和折扇来,说:“可以休息半场,再接着跳。”
静漪微笑,点头说:“谢谢。很久不跳舞,有点应付不来。”
费法祖在她身旁坐了,望着舞池中喜气洋洋的男男女女,轻声说:“上次遇险,多亏陶太太和陶司令相助。总没有机会当面道谢。不是什么好事,我也并不好意思当着人提起。想来陶司令和太太是未必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的,可我总是记得。日后若有什么能帮上陶太太的,请尽管开口。”
静漪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您千万别这么说。请忘了这事吧,今后也不必再提起。”
费法祖点头,说:“我的话算数。”
静漪见他坚持,也没有一定推辞,“自那时离开南京,再不曾去过,很是想念,人啊风景啊……都是很好的。”
“陶太太是很念旧情的人。”费法祖看她,微笑点头。“晴子还在南京。只是闭门谢客,深居简出。我也已经不便时时造访。听说不日她便要搬到上海去的。”
“她没有随她的姐姐和养母离开南京?”静漪打开折扇,闲闲地问道。
“没有。她人虽在南京,如今同她们往来甚少,近来似乎更已经同她们断绝了关系,也没有要回日本去的打算……”费法祖正说着,一抹桃红色飘至眼前。费法娴拖着方少康经过。他顿了顿,看到静漪摇扇的动作也一停,问道:“你们怎么不去跳舞?”
费法娴笑着说:“刚跳了几曲,歇一歇,想去外面透口气。那边好些人在等着与密西斯陶跳舞,忽然不见了人,一个个都着急得很……密西斯陶,是累了么?”
静漪看她笑起来容色明媚,真如春风中摇曳的桃花一般,轻佻是轻佻些,好看却无疑是好看的。她微笑不语,点了点头。
费法娴再轻浮,在她安静的笑容中也不得不沉下来。她转脸看看方少康,吐吐舌尖,道:“我真恨不得是男子,好请密西斯陶这样的大美人跳舞,托福作一回全场焦点……少康,不如你替我请密西斯陶跳舞吧!”
静漪怔了下,随即微笑道:“密斯费,我好容易偷懒一会儿……”
“舞会上怎可以偷懒?尤其是您这样的大美人,若是能够偷懒,那是全体男士的不对了……少康?”费法娴笑着鼓励未婚夫。
静漪看向方少康。对未婚妻的提议,方少康看起来并不反对。这让静漪意外。她心一沉,折扇便合了起来。唰的一声轻响。
此时恰好一曲结束,方少康伸手至静漪面前,躬身邀请,“陶太太,能有这个荣幸么?”
众目睽睽之下,静漪看了方少康的眼睛。
那对眼睛,炯炯有神,注视着她。
她将折扇一收,在音乐响起时,伸手搭在方少康的手上,起了身。离开时向费法祖兄妹说了声失陪,便随方少康一道,走下舞池。
她并没有留意其他人,只是望了方少康。
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她便感觉到他舞步的娴熟。今晚与她跳舞的人这么多,他的舞技同任何一个人比,都不会逊色。方少康温和地微笑着,并不与她交谈。于是她正好有时间来观察他——他脸上的伤疤大概有半个手掌大,看上去很狰狞,仿佛诉不尽的委屈,都在那里了……她的身子有点僵直。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姿势就没有变过。而他的手真凉……她眼前忽的就飘过一团团的黑,睡梦中曾经出现过的黑,也有白色的灵幡,总是让她觉得格外的冷……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痛哭的很多的夜晚,冷得如坠冰窟。
一曲终了,方少康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