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温柔地泼洒在先锋特色实验小学宽阔的操场上,将奔跑跳跃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白日的喧嚣缓缓沉淀,像被这暖融融的光线过滤了一层,只余下归家前舒缓的低语和书包在背上轻轻摩擦的窸窣声。空气里浮动着青草被晒暖后特有的甜香,混合着教学楼旁几株晚开槐花的清芬,织成一张慵懒的网。
艾克和艾雪并肩走在通往宿舍区的紫藤花廊下,步伐默契得如同一个人。艾雪怀里紧紧抱着她的熊猫玩偶“圆圆”。圆圆有着一身柔软蓬松的绒毛,憨态可掬的黑眼圈下,一个精致的粉色蝴蝶结端端正正系在颈间,随着艾雪的脚步轻轻晃动,像是随时要振翅飞走的粉蝶。艾克单肩挎着书包,另一只手随意地托着自己的熊猫“团团”。团团同样圆润可爱,只是颈间系着的是一个小小的、优雅的蓝色领结。这两只熊猫是他们在今年十岁生日那天,在地球上的第一个生日,互相赠予对方的礼物。团团和圆圆,从此便成了他们形影不离的小小守护神,也是他们之间一份不言而喻的、温暖又俏皮的默契。
花廊的紫藤花期已近尾声,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低垂下来,在夕阳的光晕里显得有些迷离。细碎的阴影落在艾雪脸上,她微微侧头,脸颊蹭了蹭圆圆软乎乎的绒毛,小声说:“艾克,欧阳老师今天讲的‘家’的作文,你想到怎么写了吗?”
艾克还没回答,一阵压低的议论声像几颗冰冷的小石子,毫无预兆地投入了这片温暖的夕照里,清晰地溅落进他们的耳中。
“……看到那对兄妹了吗?喏,就抱着熊猫那俩。”声音是从前方花廊拐角另一侧传来的,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听说啊,是父母离婚的单亲家庭,没人管的。每次家长会,你看他们敢叫家长来吗?”
“真的假的?看着不像啊……”另一个声音迟疑地附和。
“怎么不像?你看他们整天就抱着那俩破玩偶,形影不离的,多奇怪啊!不是缺爱是什么?”
“破玩偶”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刮过艾克的耳膜。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团团,柔软的绒毛也无法驱散指关节瞬间传来的僵硬和冰冷。他猛地转头去看艾雪。
几乎在同时,艾雪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怀里圆圆那柔软的粉色蝴蝶结,在她骤然收紧的指间被捏得变了形。夕阳暖金色的光流淌在她身上,却一丝暖意也透不进去。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如同退潮般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接近透明的惨白。那双总是闪烁着聪慧和好奇光芒的明亮眼睛,此刻瞳孔骤然收缩,空洞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那里,望向了某个遥远、冰冷、布满裂痕的虚空。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却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极其细微的、牙齿磕碰的咯咯声泄露出来。
“艾雪!”艾克的心猛地一沉,脱口低呼。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混乱、带着毁灭性绝望的浪潮,正通过他们之间那奇妙的心灵感应通道,汹涌地、毫无遮拦地向他冲击而来!那是艾雪的恐惧,属于那个被深埋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雷雨夜,刺目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永远失去的温度。那个雨夜带走了她的亲生父母,也留下了她对雷霆闪电深入骨髓的恐惧。
“艾雪,别听!看着我!”艾克在心底急促地呼唤,试图用自己意念的屏障去抵挡那汹涌的黑暗潮水。然而,那平日里稳定而清晰的感应通道,此刻却像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彻底撕裂、阻断。他传递过去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艾雪意识里一丝一毫的涟漪。她像是被无形的巨浪瞬间卷走,抛入了一个只有冰冷和绝望的孤岛,彻底断开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艾克当机立断,一把抓住了艾雪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而冰冷,皮肤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一只在暴风雨中疯狂扑腾翅膀却找不到落脚点的小鸟。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那颤抖透过相触的皮肤,清晰地传递到艾克手上,带着一种濒临崩碎的脆弱。
“艾雪,醒醒!是假的!他们在胡说!”艾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试图将她从那个可怕的回忆漩涡里拽出来。他另一只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团团,仿佛这小小的玩偶能给他注入额外的勇气。
艾雪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一点点艰难地凝聚在艾克焦急的脸上。那层笼罩在她眼中的、隔绝一切的冰冷薄雾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她认出了艾克。然而,这短暂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下一秒就被更汹涌的恐惧淹没。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探出水面,紧接着,身体剧烈地一晃,脚下趔趄,眼看就要软倒下去。
“走!”艾克没有丝毫犹豫,手臂迅环过艾雪的肩膀,稳稳地撑住她几乎虚脱的身体。他半扶半抱,几乎是半拖着她,加快脚步,逃离那片被恶意浸染的花廊阴影。他不再试图通过感应呼唤她,那屏障太过坚固。此刻最要紧的,是立刻带她离开这个触点,去一个安全的、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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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几乎是半抱着艾雪,脚步踉跄地拐过教学楼洁净的转角,四年级一班那扇熟悉的、漆成明亮湖蓝色的门就在走廊尽头敞开着。教室里明亮的灯光和同学们尚未完全平息的喧闹声浪,如同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那里面是他们的堡垒,是他们被地球生活接纳、被善意环绕的证明。艾克能感觉到臂弯中艾雪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也许仅仅是身体的疲惫,但至少,那股冰冷的隔绝感不再那么绝对了。他稍稍松了口气,支撑着她,一步步朝着那扇透着暖光的门挪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片喧闹的安全区时,艾雪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再次刺中。她挣脱了艾克的扶持,脚步踉跄着,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跌跌撞撞地扑向了教室后门内侧那个光线略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干净的体育软垫,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隐蔽的三角空间。
艾克的心再次揪紧,立刻跟了过去。
只见艾雪蜷缩着,把自己深深地埋进那个角落的阴影里,双臂死死地环抱着膝盖,下巴用力地抵在膝盖上,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没有缝隙的球。她怀里紧紧搂着的圆圆被挤压得变了形,粉色的蝴蝶结歪斜地贴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她瘦小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每一次抽噎都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却又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一种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唇缝里逸出。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钝刀子一样割着艾克的耳膜。
“为什么……”她破碎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不见底的迷茫、委屈与痛苦,“……为什么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
艾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生疼。他毫不犹豫地丢掉自己的书包,团团圆圆的熊猫玩偶从敞开的书包口滑落出来,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他一步跨到艾雪面前,毫不顾忌地屈膝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将那团在阴影中剧烈颤抖的、冰冷的小小身体,紧紧地、用力地拥进自己怀里。
“艾雪,艾雪,看着我!”艾克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穿透她厚重的绝望屏障。他的一只手用力地、近乎笨拙地抚过她冰冷汗湿的额,将它们从她泪水纵横的脸上拨开。另一只手则更紧地环抱着她,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和力量形成一个坚固的避风港,将她与那个冰冷的角落彻底隔绝开来。
“别怕!别听那些坏话!他们是错的,大错特错!”他的声音在艾雪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用力,“你看着我!你永远有我!我永远是你的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听见了吗?永远!”他重复着“永远”,仿佛这个词拥有驱散一切阴霾的魔力。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艾雪冰凉濡湿的额头,笨拙地传递着温度。
艾雪在他怀里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坚定的宣言和真实的触碰刺穿了冰封的外壳。那压抑许久的呜咽骤然决堤。她不再试图控制那汹涌的悲伤和委屈,猛地将脸深深地埋进艾克胸前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里,双手死死地揪住他后背的衣服,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校服布料,留下大片深色的湿痕。那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变成了孩子般毫无保留的、宣泄的嚎啕大哭,充满了被伤害的痛苦和对“家”的深切渴望。
“艾克……哥哥……”她在他怀里含糊不清地哭喊着,声音破碎而嘶哑,像一只迷途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归途,“……爸爸妈妈……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艾克的下颌绷得紧紧的,眼眶也抑制不住地泛起酸涩。他用力抱紧她,用自己整个怀抱去承接她所有的悲伤和脆弱,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顶,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你的爸爸妈妈,是最好的人。他们在天上,在星星里,一直在看着你,爱着你。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艾雪。还有我,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我们是一家人!快乐星球是我们的家,地球上的四一班也是我们的家!我们有很多很多家人!”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承诺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她。
艾克的话语像一束微弱但执拗的光,在艾雪被泪水淹没的世界里艰难地撕开了一道裂缝。那嚎啕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剧烈的抽噎。她依旧紧紧抓着艾克背后的衣服,像是抓住唯一的锚点,但身体那种濒临破碎的紧绷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泪水依旧汹涌,却不再是无声的绝望,而是夹杂着一种被理解和接纳的委屈。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猛地冲到了他们面前。
“艾克!艾雪!”班长杨阳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教室后门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愤怒,“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们了?!”他浓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目光如炬地扫过艾克怀里哭得几乎脱力的艾雪,又猛地瞪向教室门外刚才议论声传来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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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阳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刹那间,整个四年级一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喧闹的交谈声、翻动书页的哗啦声、挪动椅子的吱呀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惊愕、担忧和瞬间燃起的同仇敌忾,牢牢锁定了角落里的艾克和艾雪。
艾克抬起头,目光越过杨阳的肩膀,迎上那些熟悉的眼睛。他看到学习委员李思思惊讶地捂住了嘴,同桌张小雨瞪大了眼睛,胖哥孙野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都忘了放下,老夫子孟繁志推了推他那副标志性的厚底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严肃。何大力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瘦高的身体像一根绷紧的标枪,眉头紧锁,眼神不善地扫视着门外。
“阳哥!”何大力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刚才回来路上,听见几个五年级的在嚼舌头!说艾克艾雪是……是没人要的单亲家庭孩子!家长会不敢叫家长!”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出轻微的响声。
“什么?!”杨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开在寂静的教室里。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艾克艾雪,而是面向全班,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狠狠地扫过门外走廊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墙壁揪出那些散播谣言的人。
“谁说的?!谁他妈那么缺德?!给老子站出来!”杨阳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此刻燃烧的怒火,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课桌,“砰”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文具盒都跳了起来。
这一声拍桌,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就是!太过分了!”李思思第一个站起来,小脸气得通红,声音清脆而愤怒,“艾克艾雪的爸爸妈妈明明是在国外做很重要的工作!是科学家!上次艾克还给我们看过他们在非洲研究狮子的照片呢!怎么能这样乱说!”她急急地辩解着,仿佛被污蔑的是自己的亲人。
“哪个不长眼的乱传谣言?!”包雷的嗓门比杨阳还大,他性子火爆,此刻更是怒冲冠,猛地踢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让老子知道了,非跟他好好‘讲讲道理’不可!”他挥舞着拳头,虽然人瘦,气势却十足。
“简直岂有此理!”老夫子孟繁志也站了起来,他一贯沉稳,此刻也气得脸色青,用力推着鼻梁上的眼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罕见的冷厉,“无中生有,恶意中伤!必须揪出源头!这种行为,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他习惯性地开始分析事情的严重性。
“就是就是!”胖哥孙野把手里的苹果核往桌上一扔,抹了抹嘴,挺着圆圆的肚子站起来,声音洪亮,“艾克艾雪那么好!天天给我们讲宇宙飞船的故事!谁再敢胡说八道,我……我第一个不答应!”他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努力表达着支持。
“对!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