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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第1页）

烛影摇

自江南归来，紫宸殿偏殿内那短暂的丶因旅途而带来的些许生气，如同被秋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消散殆尽。莫斯星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败下去。

起初只是愈发嗜睡，精神不济，後来便是长时间的昏沉，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喂进去的汤药，十之七八会吐出来。便是沈寒山以金针渡xue，也只能勉强护住他心脉一线生机不灭，那磅礴的生机却如同指间流沙，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

沈寒山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冷峻，那双向来稳如磐石的手，在每一次为莫斯星施针时，都会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他翻遍了随身携带以及宫中搜罗的所有医典古籍，试遍了各种珍稀药材，甚至不惜动用损伤极大的秘法，试图强行激发莫斯星体内残存的元气，却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作用。

《渊渟岳峙》的反噬，源于心，损于脉，燃于魂。当支撑那霸道力量的哀恸之心因大仇得报丶情意牵绊而涣散後，那被强行凝聚丶用以维系生机的“心力”便失去了根基，反噬之力再无制约，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他本就残破的躯壳。

“没有办法了……”这一日，沈寒山再次施针完毕，看着榻上气息微弱丶面色灰败的莫斯星，终于嘶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丶深切的无力与疲惫，“生机已绝，心脉将枯……非药石所能及。”

一直守在榻边的封庭筠猛地擡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紧紧攥着莫斯星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不断流逝的生命。“不可能！”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沈先生！你是神医！你一定能救他！无论需要什麽，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便是要朕的心头血，朕也给你！”

沈寒山缓缓摇头，目光落在莫斯星沉寂的容颜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惜，有不甘，更有一种面对天命的深深无力。“若能救，我岂会不救？”他声音低沉，“此乃功法反噬，根源在他自身心绪与那不可逆转的燃烧……”

沈寒山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封庭筠的心脏。他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俯下身，将脸埋进莫斯星毫无反应的颈窝，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浸湿了那冰凉苍白的肌肤。

“斯星……斯星……”他呜咽着，如同受伤的野兽，一遍遍呼唤着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你不能丢下我……你说过要陪着我……你看，我们的江山……煜儿他……”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将他所有的理智都击得粉碎。他不再是那个威加海内丶执掌乾坤的帝王，只是一个即将失去挚爱丶痛彻心扉的普通人。

沈寒山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他这半生，见过太多生死，早已心硬如铁。可此刻，看着莫斯星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看着眼前这九五之尊崩溃痛哭，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无力与愤怒。愤怒于天道的无常，愤怒于自己的无能。

殿内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封庭筠颤抖的背影和榻上那人毫无生气的轮廓投射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幅绝望而凄凉的画面。花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悲伤，它不再像往常那样四处走动，只是安静地蜷缩在莫斯星的枕边，用脑袋轻轻蹭着他冰凉的脸颊，发出细微而哀戚的“呜呜”声。

自那日後，封庭筠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莫斯星榻前。他不再上朝，所有政务皆由文若谦与几位阁臣入宫禀报，他在病榻前处理。他亲自给莫斯星喂药丶擦拭身体，尽管那些汤药大多被呕出，尽管那身体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不停地对着昏迷的莫斯星说话，说朝中的事，说江南的春色，说他们年少时的趣事，说到声音沙哑，也不肯停下。仿佛只要他不停地说，斯星就能听见，就不会离开。

而沈寒山，在尝试了所有方法都无效後，变得异常沉默。他常常枯坐在殿外廊下，或是独自立于庭院中，望着北方长白山的方向，一站便是整夜，任凭夜露沾湿衣袍。他那张冷峻的脸上，似乎又添了几道深刻的纹路，眼神空洞而疲惫。

第三日的深夜，沈寒山再次为莫斯星诊脉後，回到外间，对形容憔悴丶胡子拉碴的封庭筠沉声道：“准备後事吧。”

封庭筠猛地擡起头，眼中是骇人的红，厉声道：“你胡说什麽！斯星还没死！”

沈寒山迎着他几乎要吃人的目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撑不了多少时日了。我不会让他死在京都。”

封庭筠瞳孔骤缩：“你什麽意思？”

“我要带他回长白山。”沈寒山一字一顿道，“那里是他新生的地方，他绝不会愿意死在这座困了他一生的牢笼里。”

“不行！”封庭筠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他猛地站起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挡在通往内室的门口，“朕不许！谁也不能带他走！他哪里也不准去，只能待在朕身边！”

“封庭筠！”沈寒山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与痛楚，“你还要困他到什麽时候？！你看看他！他这副样子，还能经得起这京都的污浊之气吗？！长白山才是他的归处！”

“他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封庭筠双目赤红，几乎失去了理智，“我绝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绝不！”

“冥顽不灵！”沈寒山怒斥一声，周身内力激荡，衣袍无风自动。他一步踏前，竟是要强行闯入内室。

封庭筠岂容他靠近，当即运起内力，一掌拍出！他虽久疏战阵，但一身武功根基犹在，盛怒之下，掌风凌厉霸道。

沈寒山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并指如剑，直点封庭筠手腕要xue。他武功路数诡异精妙，更兼内力深厚，虽不擅正面搏杀，但招式狠辣，专攻要害。

刹那间，两人便在这紫宸殿外间动起手来。拳脚相交，内力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桌椅摆设被凌厉的气劲震得四分五裂，碎片四溅。两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又都心绪激荡，出手毫不容情，招招凶险。

韩冲与几名侍卫闻声赶来，见此情景，皆是大惊失色，却无人敢上前劝阻。一边是皇帝，一边是莫公子的先生，皆是他们无法干涉的存在。

这场争斗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终究是沈寒山顾忌着内室昏迷的莫斯星，不敢全力施为，被封庭筠一掌逼退数步，气血一阵翻涌。

封庭筠也并未追击，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沈寒山，眼中是疯狂与执拗：“谁也别想带走他！”

沈寒山抹去嘴角一丝血渍，眼神冰冷如刀：“你会後悔的，封庭筠。”

两人就此僵持不下。一个执意要带人走，一个死也不肯放。紫宸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而内室榻上，莫斯星依旧毫无知觉地沉睡着，对殿外因他而起的这场激烈冲突，一无所知。只有花生，警惕地竖起耳朵，不安地看着殿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