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头,看向那自称赫连锋的骑士,眼中疑虑稍减,但仍未完全放松:“原来是赫连少主。不知沈公子现在何处?我军初至,人困马乏,需尽快安顿。”
赫连锋似乎看出他的顾虑,坦然道:“沈公子正在赤谷城等候。封将军放心,我金月部虽非西洲王庭直属,但世代忠于王族。此行绝无恶意,只为护送贵军安全抵达赤谷城,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请将军随我来,峡内已备好饮水和临时营地。”
封庭筠与赶来的封擎岳交换了一个眼神。封擎岳微微颔首。眼下大军疲惫,不宜久战,且信物无误,对方态度也算诚恳,不妨先行跟随,再见机行事。
“有劳赫连少主引路。”封庭筠拱手道。
赫连锋不再多言,调转马头,挥手示意部下让开通道。封家大军怀着几分警惕与期待,随着这支神秘的金月部骑兵,缓缓进入了风鸣峡。
在赫连锋及其麾下金月部骑兵的引导下,封家大军穿过蜿蜒险峻的风鸣峡,果然在峡内一处开阔地带发现了早已准备好的清水丶草料以及搭建好的简易营帐。金月部显然准备充分,行事也极有章法,并未过多打扰封家军休整,只是在外围警戒。
封庭筠命韩冲丶雷豹安排士卒轮流休息丶补充体力丶救治伤患,自己则与封擎岳丶文若谦等人,在金月部提供的一顶大帐内,与赫连锋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会谈。
“赫连少主,多谢接应之情。”封庭筠开门见山,“不知如今西洲境内情况如何?沈公子可还安好?”
赫连锋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封将军客气。沈公子安然无恙丶智珠在握,一切皆在计划之中。只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据沈公子判断,太子很可能已派出其他心腹将领,率领部分禁军或调动其他边镇兵马,以‘接应’或‘督战’为名,向西洲而来,意图不明。我们必须尽快完成汇合,稳固防线,商议下一步行动。”
封庭筠点头,斯星的判断与他不谋而合。朝廷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封家十万大军脱离掌控,必然会有所行动。
“我军休整一日,明日便开赴赤谷城。”封庭筠决断道,“只是,十万大军目标太大,如何能悄然抵达赤谷城下,而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和朝廷眼线的注意?”
赫连锋显然早有准备,取出一幅详细的西洲地图铺开,指点道:“沈公子已有安排。请封将军将大军分作三路。左路由韩冲将军率领,沿‘月牙泉’古道行进,昼伏夜出;右路由雷豹将军率领,走‘金沙河’谷地,多设疑兵;中军则由封将军与大将军亲率,由我金月部带路,抄近路翻越‘断魂岭’,虽路途艰险,但可最快抵达赤谷城,且最为隐蔽。”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标记着红色小旗的位置:“沈公子会在赤谷城外的‘望归坡’等候中军。”
听到“望归坡”三字,封庭筠心中一动,仿佛已能看到那青衫身影立于坡上,遥望而来的情景。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仔细查看了赫连锋指出的路线,与父亲和文若谦低声商议片刻,觉得此计划可行。
“好,就依沈公子之计!”封庭筠拍板定论。
计议已定,衆人各自准备。封庭筠走出大帐,望着赤谷城的方向,夜空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紧紧连接着彼此。分离日久,思念早已刻入骨髓。斯星,我们终于要再见了。
休整一日後,封家大军按照莫斯星的谋划,兵分三路,悄无声息地向赤谷城进发。
封庭筠与封擎岳率领中军精锐,跟随赫连锋的金月部向导,踏上了翻越“断魂岭”的艰险路途。此岭山势陡峭,怪石嶙峋,许多地方仅容一人一马通过,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若非金月部族人熟悉路径,外人绝难穿越。
封庭筠弃马步行,与士卒一同攀援跋涉。他内力深厚,身手矫健,倒不觉得十分吃力,心中却时刻挂念着大军安危,更惦记着即将到来的重逢。
三日後,当队伍终于有惊无险地翻过断魂岭,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袤的草原延伸向远方,天际线下,一座雄城的轮廓在夕阳的馀晖中若隐若现,那便是西洲王城——赤谷城。而在城池前方不远处,一座不高的山坡上,依稀可见几道人影。
封庭筠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运足目力望去,只见坡顶之上,一名青衫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松,晚风吹动他的衣袂与墨发,虽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身影,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
是斯星!
在他身旁,站着盛装打扮的西洲公主阿娜尔,以及侍女阿依夏,还有数名西洲王庭的护卫。
“父亲!”封庭筠难掩激动,看向封擎岳。
封擎岳亦是虎目含光,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去吧。”
封庭筠再按捺不住,身形一展,如同离弦之箭,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已掠过草原,直奔那望归坡而去。
坡上,莫斯星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他依旧戴着那副青铜面具,遮住了惊世容颜,也掩去了可能存在的病容,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在看到疾驰而来的封庭筠时,瞬间漾开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欣慰,有关切,有久别重逢的悸动,更有深藏于眼底丶几乎要溢出的思念。
封庭筠一口气冲上坡顶,在距离莫斯星几步之遥处猛地停住脚步。两人隔着面具,静静对视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静止。
阿娜尔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怅惘,悄然带着阿依夏与护卫向後退开了些许,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丶终得重逢的挚友……或者说,爱人。
良久,封庭筠才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唤道:“斯星……”
莫斯星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擡起手,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面具下,那张脸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病气,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的辉光,定定地望着封庭筠,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镌刻在心底。
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封庭筠因紧张而攥紧的拳头,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庭筠,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