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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鼎策（第2页）

封庭筠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清瘦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头，心中一阵抽痛。他伸出手，覆在莫斯星置于案上的手背上，感受到那冰凉的体温，不由握紧了些。

“监军之事，我已有所考量。”封庭筠低声道，“可令韩冲叔或雷豹叔，择一稳重又机变之人，名为辅佐，实为监视，将其带在身边。行军途中，多安排些‘意外’，比如遭遇西洲‘精锐’小队突袭丶粮道被‘截断’丶士卒因‘水土不服’而大量非战斗减员等等，让其疲于奔命，无暇他顾。待到关键战役，再让他‘亲眼’见证我军‘浴血奋战’却仍‘寡不敌衆’的场面，由不得他不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狠厉：“若其冥顽不灵，执意插手军务……戈壁茫茫，沙暴无情，死个把监军，也并非不可能。”

莫斯星闻言，擡眼看向封庭筠，对上他那双因提及杀伐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眸子，却并未感到丝毫寒意，反而心中微微一暖。他知道，庭筠这是在用他的方式，为自己分担压力，扫清障碍。

“此法甚好。”莫斯星微微颔首，反手也轻轻握了一下封庭筠的手，旋即松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触碰，“只是，需做得干净，不留後患。”

“我晓得。”封庭筠感受到那瞬间的回握，心中如同被羽毛拂过，泛起丝丝涟漪。他看着莫斯星重新专注于舆图的侧影，低声道：“斯星，大局固然重要，但你的身体更要紧。莫要太过劳神，一切有我。”

莫斯星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擡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烛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两人并肩而坐，虽未再多言，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温情在空气中流淌。对于封庭筠而言，能再次与斯星并肩谋划，看着他虽病弱却依旧智珠在握的模样，便是此刻最大的慰藉。而对于莫斯星，这份不动声色的守护与懂得，则是他在这条冰冷复仇路上，唯一的暖意。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莫斯星忽然以手抵唇，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肩头微微颤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封庭筠脸色骤变，急忙起身扶住他：“斯星！”

莫斯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但封庭筠已触到他掌心渗出的冰凉虚汗。他立刻朝殿外沉声道：“快请沈先生！”

沈寒山很快赶来，为莫斯星诊脉後，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冷冷地扫了封庭筠一眼，道：“忧思过甚，劳心劳力，旧疾复发。需静养，不可再妄动心神。”说完，取出金针，手法如电，为莫斯星施针稳住气息，又喂他服下一颗香气奇特的丹药。

莫斯星靠在椅背上，闭目调息，许久，脸上才恢复一丝血色，但眉宇间的疲惫却难以掩饰。

封庭筠守在一旁，紧握着拳头，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无力。他明知斯星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却无法替他分担那沉重的谋划与仇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透支生命。

“沈先生，斯星他……”封庭筠声音干涩。

沈寒山收针，淡淡道：“死不了。但若再不知收敛，迟早葬身。”他看向莫斯星，“计划既定，细节交由他人执行即可。你，需歇息。”

莫斯星缓缓睁开眼，眼神已恢复平日的清冷，他看向封庭筠与沈寒山，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有劳先生。”他又对封庭筠道，“庭筠，後续与西洲丶石家的具体协调，以及与军中将领的部署，便交由你与封伯父了。”

封庭筠重重颔首：“你放心，一切有我。”

在沈寒山的“强制”要求下，莫斯星不得不暂时放下繁重的筹划，在赤谷城客馆中静养。而封庭筠则接过了重担，与封擎岳丶文若谦等人，开始将那份宏大的计划，转化为一道道具体的军令与安排。

他首先与赫连勃勃及西洲将领详细敲定了“交战”的区域丶规模与节奏，确保既能给朝廷施加足够压力，又不会造成双方实质性的重大损失。西洲军队将主要利用地形优势，进行袭扰丶埋伏，制造封家军“损失惨重”的假象。

接着，他与石猛丶石玄父子，通过加密信道，反复确认了石家起兵的时机丶进军路线丶以及与西洲丶封家军的联络方式。石家将在江南广发“讨逆檄文”，列举皇帝昏聩丶太子无能丶奸佞祸国等十大罪状，正式打出“清君侧，重整天衍”的旗号。

同时，封庭筠在封家军内部进行了隐秘而高效的动员。他向韩冲丶雷豹等绝对核心的将领透露了部分真实计划，要求他们严格保密，并确保在“败退”过程中，牢牢掌控军队，避免任何可能的混乱与哗变。对于中下层军官与普通士卒，则统一口径，宣称西洲勾结妖人，战力诡异，我军虽奋勇作战，但天时地利皆不在我，需暂避锋芒，以图後计。

封庭筠展现出卓越的领导才能与细致的作风。他亲自校阅部队，调整部署，检查粮草军械，甚至细致到每一支队伍在“撤退”时的先後次序丶联络信号丶以及遭遇不同情况时的应对预案。他沉稳果决的命令，周密详尽的安排，很快安定了军心，也让西洲与石家代表对他更加信服。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处理完所有军务後，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向莫斯星静养的客馆。有时只是远远望一眼那扇亮着灯火的窗户，有时则会悄声进入外间，询问侍从莫斯星今日的饮食起居与身体状况。

他知道斯星需要休息，不敢过多打扰，但唯有确认那人安好，他悬着的心才能稍稍落下。站在院中，望着那扇窗，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人清浅的呼吸与冰冷却熟悉的气息。

“斯星，好好休养。”他在心中默念，“待你养好精神，这最後一战，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