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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须别（第2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石屋破败的窗棂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天幕，边缘开始渗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丶鱼肚白的亮光。

长白山的黎明，即将到来。

那缕微光，如同利剑，刺破了屋内的黑暗，也刺穿了封庭筠凝固的躯壳。

他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从一场无比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怀中那张苍白丶安静丶再无生气的脸。

“斯星？”他试探着，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斯星……”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带上了惶恐的颤抖。

依旧没有回应。

巨大的丶迟来的认知，如同雪崩般轰然砸下，将他彻底淹没。

封庭筠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却又在下一刻爆发出可怕的力量，死死地将莫斯星冰冷僵硬的身体箍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再不分离！

“斯星！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答应过要陪着我的！你怎麽能……怎麽能丢下我一个人！！”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莫斯星冰冷的脸颊丶脖颈，却再也无法温暖他分毫。

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发出绝望而痛苦的哀嚎，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屋里，撞击着冰冷的石壁，显得如此无助而悲凉。

沈寒山依旧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回头。他听着身後那帝王崩溃的痛哭，听着那锥心刺骨的绝望，只是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封存在那副冷硬的外壳之下。

花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悲号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它没有逃走，只是擡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封庭筠悲痛欲绝的身影，充满了茫然与哀伤。

晨光，透过破败的窗棂，一点点驱散屋内的黑暗，将封庭筠颤抖的丶紧紧抱着莫斯星的身影，清晰地勾勒出来。那画面，如同一幅名为“永诀”的凄美画卷，定格在这长白山巅的黎明。

封庭筠的痛哭与嘶吼，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嗓音彻底嘶哑，力气耗尽，只剩下压抑的丶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依旧死死抱着莫斯星，不肯松手，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浮木。

沈寒山始终沉默着，直到天光彻底大亮，金色的阳光如同利剑，穿透稀薄的云层和破败的窗棂，毫无保留地照射进这间冰冷的宫殿，将每一粒尘埃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那温暖而刺目的光芒，落在莫斯星苍白安详的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冰冷得令人窒息。

沈寒山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如同这长白山的万年积雪，冰冷而空洞。他走到榻边，看着紧紧相拥丶却已生死永隔的两人，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石摩擦：“时辰到了。”

封庭筠猛地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沈寒山，里面是疯狂的执拗与抗拒：“滚开！谁也不准碰他！”

沈寒山没有动，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那目光里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同为失去者的悲悯。“封庭筠。这是他的意愿，也是最後的体面。”

“体面？”封庭筠像是听到了什麽可笑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他人都没了，还要什麽体面？！我不准！他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我要带他回京！我要……”

“你带不走他。”沈寒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长白山才是他的归宿。京都的繁华，于他而言，皆是束缚与污浊。你难道连他最後一点清净，都要剥夺吗？”

最後那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封庭筠的心上。他想起斯星昏迷前那决绝的“回长白”，想起他一生都在挣脱枷锁，追求那份冰雪般的纯粹与自由。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那宁静得仿佛只是睡去的容颜，那疯狂抗拒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巨大的无力感与悲痛再次将他吞噬，他颓然地低下头，额头抵着莫斯星冰凉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斯星……”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

阳光静静地流淌，笼罩着他们。

良久，封庭筠才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极其缓慢地丶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箍着莫斯星的手臂。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他伸出手，颤抖着，最後一次，极其轻柔地，抚过莫斯星冰冷的眉眼丶鼻梁丶嘴唇，将那容颜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

然後，他猛地站起身，背过脸去。高大的身躯在晨光中微微佝偻着，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孤寂。

沈寒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沉默地走上前。他取出一块洁白的丶不知何种材质的帛布，动作轻柔而郑重地，将莫斯星的遗体仔细包裹好，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花生不安地在一旁踱步，发出细微的叫声，似乎不明白为什麽要将主人包裹起来。

沈寒山做完这一切，看向封庭筠僵硬的背影，沉声道：“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