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援
失去了墨韵和青霜的指引和保护,莫斯星的逃亡变得更加艰难和盲目。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迷宫般的街巷和荒芜之地仓皇奔逃,躲避着任何可能的人迹和声响。
饥饿丶寒冷丶疲惫丶恐惧,如同四条毒蛇,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和身体。干粮早已吃完,他只能抓几把干净的积雪塞入口中,那冰冷的触感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却让身体更加寒冷。脚上的睡鞋早已磨破,脚底被冻伤丶被碎石割破,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怀中的花生似乎也到了极限,叫声越来越微弱,身体冰凉。莫斯星将它紧紧搂在胸口,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温暖它。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布满了追兵的眼睛。告示墙上已经贴上了他的海捕文书,绘着他的画像,虽然未必十分传神,但那“妖星”丶“钦犯”的字眼和巨额赏格,足以让任何见到他的人心生贪念。
有一次,他试图向一个在破庙外施粥的老乞丐讨一口吃的,那老乞丐起初面露怜悯,但在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後,眼神骤然变得闪烁而贪婪。莫斯星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转身钻进了一条小巷,果然不久後就听到那老乞丐带着几个地痞流氓搜寻过来的声音。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整个世界仿佛都充满了恶意。
天空再次飘起了细雪,如同为这场逃亡奏响的哀歌。莫斯星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变得朦胧。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身影,看到了母亲在庭院中种花的欢笑容颜,看到了封庭筠在灯下看着他丶眉眼弯弯的笑容……那些温暖的丶安宁的过往,此刻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最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耗尽了最後一丝力气,踉跄着跌倒在京城最边缘丶一处早已荒废丶连乞丐都不愿栖身的城隍庙前。
庙门早已腐朽倒塌,只剩下半扇歪斜地挂着,在寒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叹息。他挣扎着,用尽最後的力气,爬过了门槛,滚入了庙内。
庙内更是破败不堪,蛛网密布,神像坍塌,只剩下半截身子,脸上彩漆剥落,露出里面黝黑的泥胎,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丶霉菌和某种动物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莫斯星蜷缩在神像後方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里,身下是冰冷潮湿丶布满污秽的稻草。他紧紧抱着怀里气息奄奄的花生,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牙关咯咯作响。
外面,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穿过破败的庙宇,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丶在尖笑。远处,隐约似乎又传来了搜捕队的呼喝声和犬吠,忽远忽近,如同索命的梵音,折磨着他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擡起头,透过屋顶巨大的破洞,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丶飘着雪的天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逃不出去了……京城是天罗地网,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如何能挣脱?
父母生死未卜,家园被毁,忠仆惨死,庭筠远在天边……他活着,还有什麽意义?难道真要像那圣旨所说,作为一个“妖星”,屈辱地死在这肮脏破败的角落里,连累所有关心他的人?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凝结成冰。
他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之中。或许,就这样结束,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莫斯星的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怀中的花生也只剩下最後一丝微弱的温热时——
一阵极其轻微丶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城隍庙的破败大门外。
那脚步声很奇特,不疾不徐,沉稳而笃定,仿佛踏雪无痕,与追兵那种杂乱丶急促的脚步声截然不同。
濒死的莫斯星已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擡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响起:“这就听天由命了麽?”
这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莫斯星浑噩的意识!他猛地睁开眼!
只见残破的庙门口,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青灰色布衣,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唯有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如同寒星般的光芒。
正是曾在洞庭湖畔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神秘布衣男子!
莫斯星心中警铃大作,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脱力,只能徒劳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警惕而茫然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沈寒山迈步走了进来,脚步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悄无声息。他走到莫斯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既无同情,亦无厌恶,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值得研究的物品。
“莫斯星?”他确认道,语气平淡。
“……是。”莫斯星声音干涩地回答,握紧了袖中的匕首。此人敌友难辨,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沈寒山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戒备,目光扫过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以及他怀中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淡淡道:“我姓沈,名寒山。和林婉如师出同门。”
同门?!
莫斯星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寒山。母亲竟然还有一位同门?
沈寒山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用他那没什麽情绪起伏的语调说道:“我在京城留有眼线。莫家出事,你被追捕的消息传来,我便从长白赶来了。找你,费了些功夫。”
他的解释简单直接,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莫斯星却能从这平淡的话语中,感受到背後的不寻常。从长白到京城,千里之遥,他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到,并且在这茫茫人海丶重重搜捕中找到躲藏在此的自己……此人的能力和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你为何要找我?”莫斯星艰难地问道。他不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他如今这般境地。
沈寒山看着他,眼神依旧没什麽温度:“因为你是林婉如的儿子。于情于理,我总要把你带回门派。”
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没有丝毫温情可言。救他,并非出于怜悯或同情,更像一次冷冰冰的交易。
莫斯星沉默了。他看着沈寒山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漠不关心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失望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认清现实後的冰冷。在这世上,除了父母和庭筠,又有谁会毫无理由地对他好?沈寒山的“无情”,反而让他觉得真实。
“还能走吗?”沈寒山问道,语气没有任何关切,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莫斯星咬了咬牙,试图撑起身体,却再次无力地跌坐回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已是强弩之末。
沈寒山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但还是俯下身,伸出大手,一把将莫斯星从地上捞了起来,如同拎起一只小猫。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抱好你的猫。”他丢下一句,便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庙外走去。
莫斯星被他半扶半拖着,踉跄地跟上。怀中的花生似乎也被沈寒山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