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红色数字在黑暗中无声跳动:03:17。
内部温度:22。5摄氏度。
湿度:45%。
一切数据完美。
但梦境的馀味像冰冷的黏液,附着在他的感官上。
那种被囚禁丶被审视丶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达到标准的绝望感,无比真实地缠绕着他。
他打开床头灯。
冷白的光线驱散了黑暗。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
干的。
没有眼泪。
当然不会有。
严序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修正”了这种低效且失态的生理反应。
恐惧,只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严序内心深潭,但并未激起多少涟漪,只是沉底,带来一片坚硬的冷意。
他干脆利落地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城市。
昨晚那个人的话,像一段被防火墙拦截的恶意代码,再次在他脑中冷静地被解析:
“小序,你上次提供的那个案子的数据分析模型,我看了。切入点还算清晰,但冗馀变量太多,效率低下。第17项推论与第3项基础数据存在千分之五的概率冲突,你竟然没有标注。这种不严谨,会让你所有的结论都变得不可信。”
效率?
严序内心冷哼。
警方用了我的模型,三天破了他们三周没头绪的案子。
那千分之五的冲突,在概率筛检中属于可接受误差,最终结果证明我是对的。
“离开家独立,不是让你降低标准的借口。逻辑链条必须绝对完美,任何‘差不多’丶‘大概率’都是失败的预兆。你现在的环境…太松散,缺乏必要的监督和压力。”
“我的环境我做主。”他无声地反驳,“这里的规则由我制定,而不是你。松散?只是你不理解的高效和自由。”
“另外,你陈叔叔的儿子,拿到了摩根士丹利的offer,起薪是你现在收入的3。7倍。他用的也是纯逻辑分析,但应用在了正确的丶高价值的领域。我希望你重新评估你的职业路径效益比。”
“高价值?”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我的价值由我定义,不是年薪。我选择用我的逻辑去追捕真相,而不是为资本服务。这才是最优解。”
他没有愤怒,至少不是那种会扰乱他逻辑的愤怒。
这是一种冰冷的丶对峙般的清醒。
他认为自己早已挣脱了冷仪女士的控制。
他读了警校却拒绝进入体系,成为一名自由侦探,这就是最有力的反抗宣言。
每一次破案,都是对他自身逻辑体系的验证,是对母亲那套唯功利论调的无声唾弃。
他认为自己免疫了。
但一种深层的丶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感,像地底渗出的寒气,缓慢地侵蚀着他。
这种疲惫并非源于自我怀疑,而是源于一种永恒的丶不得不进行的防御状态。
就像一座堡垒,虽然坚固,却需要时刻提防来自特定方向的攻击。
攻击被挡住了,但消耗是真实的。
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肯定。
他只需要……一点东西来覆盖掉那通电话留下的冰冷馀音。
一点能证明他选择的这个世界,并非全然是冷仪所描绘的“低效益”世界的东西。
他需要一点噪音,温暖的丶人类的丶不完美的噪音,来对抗那种冰冷的“完美”。
他拿起手机,几乎是带着一种挑衅式的决心,拨通了赵朗的电话。
时间?
凌晨三点多。
逻辑上完全不合适。
但此刻,他的逻辑是:我需要听到一个不属于冷仪世界的声音,现在就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谁啊?”一个睡得昏天暗地丶黏糊糊又沙哑的声音拖着长调传来,背景是床单的摩擦声,“艹,严序?天塌了?还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贼摸进你家偷走了你所有的逻辑模块?”
即使在这种时候,赵朗的调侃也能精准地瞄准严序的特点。
严序的声音平稳丶冷硬,听不出丝毫凌晨致电的歉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没事。天没塌。昨天接到了冷仪女士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