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别让他挠人或跑了。”严序冷声吩咐,挂了电话冲进电梯。
电梯下降的失重感让他胃部微微收紧。
黑色SUV引擎轰鸣,一头冲入雨中。
雨刷器疯狂摆动,勉强在车窗上割开一片模糊的不断被雨水覆盖的视野。
严序面无表情地开车,心里却不像脸上那麽平静。
他几乎能想象出易小天现在的样子。
湿透,惊怒,像家园被毁的野猫,对任何靠近者亮出无形的爪子,或许……
只是或许,会对唯一稍微熟悉点,定期投喂过的人,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不存在的脆弱缝隙。
那孩子看他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除了警惕之外的东西,像是观察,像是衡量,又像是一种极谨慎的丶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派出所的灯光白得刺眼,与窗外漆黑的雨夜割裂开来,像另一个世界。
严序带着一身冰冷水汽踏入接待室,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瞬间就锁定在靠墙长椅最角落的那一团。
赵朗的描述分毫不差。
少年蜷缩得像只受惊的刺猬,又或者说,像只被强行从水里捞起来,毛发尽湿显得格外瘦小可怜的小野猫。
宽大破旧的黑色T恤和膝盖破了个大洞的牛仔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纤细的骨架。
过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额角,水珠兀自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片不规则的水洼。他双臂死死环抱膝盖,下巴深深埋进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靠近就同归于尽”的强烈敌意。
偏偏那单薄的身形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又暴露了深藏的无助。
旁边椅子上扔着几条显然被拒绝了的干毛巾。
地上除了水渍,还有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的水洒了一半。
少年低着头,只露出一个黑发凌乱的丶抗拒全世界姿态的後脑勺,仿佛要把自己缩进墙壁里。
赵朗叉着腰站在几步外,一脸苦大仇深,制服肩膀处也湿了一片。
他见严序如同见了救星,立刻压低声音急步过来:“哎哟喂,祖宗你可算来了!看看!就这模样!半小时了!水米不进油盐不吃!我差点想用强了!又怕他真挠我或者吓出个好歹!”
严序没理会赵朗的抱怨,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易小天身上。
他放缓脚步走近,没有立刻蹲下,那会带来压迫感,只是站在一个不算太有压迫感的距离。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什麽情绪,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易小天。”
那团湿漉漉的身影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声音惊扰。
然後,极其缓慢地,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擡起头。
一双眼睛,蒙着水汽,像夜色里受惊的野生小兽。
瞳孔是深色的,此刻盛满了惊惶愤怒,还有被凶狠掩盖起来的丶巢xue倾覆後的无措与伤心。
他死死盯着严序,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只是戒备地看着。
“雨很大。”严序陈述事实,目光扫过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算是打了个招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易小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沉默,但环抱膝盖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像是在竭力控制着什麽。
赵朗忍不住在一旁补充,语气带着点粗线条的惋惜和一点後怕。
“何止大!邪了门了!跟天漏了似的!那破亭子本来就不结实,风一刮,顶棚‘嘎巴’一声就掀飞了!木头柱子也跟着垮!你那堆……呃,你给他的那些画册杂志,泡汤了不少!”
“还有他捡的那些小石头小玩意儿,冲得满地都是!混着泥水!这小子刚才趁我们不注意还想往雨里冲去捡,被我一把拎回来了!嘿,劲儿不小,眼睛都红了,差点真挠着我!”
听到“画册杂志泡汤”丶“冲得到处都是”,易小天的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但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更深地丶几乎粗暴地埋进膝盖里,只留下一个湿透的丶微微颤抖的後脑勺和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一声极轻微的丶像是被强行噎回去的呜咽,几乎被窗外的雨声和室内的嘈杂彻底淹没。
严序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瞥了赵朗一眼,眼神里带着“多嘴”的冷冽寒意。
赵朗接收到信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闭嘴退後半步。
严序这才拿起一条看起来最干净柔软的白色毛巾,没有直接盖上去,而是递到易小天低垂的视线下方,几乎要碰到他湿漉漉的头发。
“擦干。”他停顿了一下,加上一个听起来很实际的而非关怀的理由,“会病。”
毛巾下的身体僵硬着,没有反应,只有细微的颤抖透过空气传来。
严序也不收回手,就那麽举着,稳定地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