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适应训练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特有的浓郁气味。
阳光透过高大的北窗,洒下纯净而均匀的光线。
易小天坐在画架前,脊背挺得笔直,正对着一个简单的几何体石膏模型进行素描。
他的手指紧握炭笔,动作略显僵硬,但眼神是全然的专注。
那位被赵朗极力推荐以耐心着称的老艺术家,刚刚温和地指点了他几句关于明暗交界线的处理,此刻正背着手,在几个学生间踱步。
严序站在靠墙的阴影里,与那些摆放着静物的柜子,叠放的画框融为一体。
他存在感极低,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易小天,敏锐地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无声震动。屏幕上跳动着“赵朗”的名字。
严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了解赵朗,若非急事,不会在他明确表示这个下午有重要安排时来电。
他看了一下完全沉浸在素描世界中的易小天,又瞥了一眼不远处耐心指导的老艺术家。
後退两步,严序将身体更深地嵌入两个高大画柜之间的阴影里,这才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边。
“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严序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冰冷的气流擦过话筒。
他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定在易小天的背影上。
电话那头,赵朗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丶仿佛永远乐观的洪亮,即便透过电波也能感受到那股能量:“老严!干嘛呢?背景音这麽安静,不像你啊,又在哪个犯罪现场熏陶艺术气息呢?”
严序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言简意赅:“画室。试听课。”
“哦!”赵峰立刻收敛了玩笑语气,变得正经了些,“小天怎麽样?还适应吗?”
“在进行中。”严序的回答依旧吝啬,但他的目光在易小天微微调整画板角度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补充了两个字,“尚可。”
“那就好!说正事,”赵峰的声音沉了下来,“你上次让我留意的那批‘流窜货’,有眉目了。他们手法很老道,专门挑监管盲区下手,我们跟了半个月,总算摸到了一点尾巴。”
严序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如同暗夜中捕猎的鹰隼。
他所说的“流窜货”,是两人之间关于某个流动犯罪团夥的暗语。
他需要更具体的信息。
“说细节。”他命令道,同时注意到画室里的老艺术家似乎朝他这个角落看了一眼。
严序立刻将身体重心移动,让自己完全隐藏在画柜的阴影之後,连呼吸声都放得更轻。
赵朗在电话那头快速而清晰地汇报着,严序沉默地听着,偶尔用几乎听不见的单音节回应,表示自己在听。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赵朗提供的碎片信息与他自己掌握的线索进行比对分析。
整个过程中,他的外在姿态几乎没有变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一边处理着电话里关乎案件的关键信息,一边如同最精密的监控仪器,持续评估着不远处易小天的情绪状态和周围环境的安全系数。
直到赵朗汇报完毕,严序才用最後一句低语结束通话:“保持联络。资料发我邮箱。”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无声地滑回口袋,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重新回到那个守护者的位置,仿佛刚才那通涉及罪恶与追踪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画室里,只有阳光丶静谧的尘埃,和炭笔划过粗糙纸面的沙沙声。
而易小天,对此一无所知,正皱着眉头,努力用线条捕捉光影的奥秘。
下课时间,易小天还坐在他的画板前。
严序没有催促,只是将矿泉水瓶盖拧开,递到易小天沾着炭灰的手边。
少年接过瓶子,小口地喝着,目光却飘向画室角落里一堆未完成的雕塑泥塑。
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易小天忽然擡手,在自己那张素描稿的角落快速画了起来。
他画了一个规整的立方体,又在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却充满动感的几何体,然後用箭头把两个图形连起来,打了个问号。
严序立刻看懂了这场无声的询问。少年在困惑正确与自由的界限。
“素描是基础。”严序用他一贯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目光掠过画纸边缘那些狂放的练习线条,“但这些,”他的指尖在那些挣脱框架的笔触上方悬停,“也是你的语言。”
易小天睫毛颤动,突然翻到素描本新的一页。笔尖飞速移动。
这次画的是严序站在窗边的背影,线条简练却精准捕捉到了肩颈的弧度,完全是野路子,却充满生命力。
“下周六。”严序将选择权交还给他,声音里没有任何倾向性。
他先指向画室里正在修改学生构图的老教授,然後掏出手机调出天气预报界面,上面显示周六傍晚晴朗:“继续学,或者去码头拍落日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