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简短地叙了个旧,柳雪苍两只手交握在身前,不拐弯抹角了,直说:“你们要打听的事我都问清楚了,早年老爷子跟左家走的是近,那些陈年旧事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也就他了。”
傅晚司眼神动了动,只“嗯”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左池的父亲是左方林最小的儿子,左从风,因为个性不好一直被老爷子藏着,不让出来接手事业。在我爷眼里这个小儿子是个邪门的,比他几个兄弟聪明多了,按照左方林给他铺的路走的挺好,忽然什麽都不干了,要立刻跟一个女人结婚,家里宠着也没反对,但左池的生母,也就是那个女人不愿意。”
“女人叫萧覃,当时还是个学生,还有男朋友,左从风做了太多上不得台面的事,逼得她男朋友跟她分开,还让她家里出了很多问题,她妈急火攻心病了,为了治病两个人就这麽结婚了,连婚礼都没办,这麽大的事,圈子里好多人都不知道。”
短短几句话,说出了一个家庭的破裂,和一个人生的扭曲。
傅婉初皱眉:“大畜生。”
柳雪苍停了停,继续说:“婚後第一年左池就出生了,但是萧覃的妈妈没抢救过来,在左池出生前就过世了,萧覃患上了严重的産後抑郁,担心左池有危险,左家就把孩子接出来让左方林夫妻俩带着。左从风根本不管左池,他眼里没有儿子的概念,出生後再也没看过。”
柳雪苍:“萧覃开车,左从风也真的敢坐,没人知道车上两个人说了什麽,直到车毁人亡之前监控里的两个人都很平静,没吵没闹。事故现场太惨烈,完整的尸体都拼不出来了,左夫人听到消息当场昏厥,但事情还没完。”
“左池不见了。”
傅晚司脸色微微变了。
“保姆家出了意外急用钱,合着外人想走险勒索一笔,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保姆带着左池的时候被人贩子敲了脑袋,左池被抱走,保姆也不知道孩子去哪了。”
“这一丢好几年都找不着,那时候信息闭塞,左家动了那麽多人脉都没法在人海里捞出那麽个几岁的小娃娃。”
“左池的奶奶也是在这期间过世的,没能见孙子最後一眼。”
人贩子,“妈妈”,丢了好几年……信息一点点在脑海里串起来,傅晚司没再说话,神情愈发紧绷。
“左池回来已经是六年後了。郊区一家旅店让大火烧了个透,那年北方大暴雪,我还有印象呢,旅店里就入住了‘一家三口’,大火烧起来之後小孩儿和店老板一家都跑出来了,两个大人被锁在屋里,吃了安眠药没爬出来,活活烧死了。”
柳雪苍顿了一下:“那两个死者就是当初拐走左池的人贩子,纵火案的凶手,是十岁的左池。”
傅婉初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看向傅晚司,傅晚司神色平静地喝着杯里的茶,捏着茶杯的手却绷起青筋,细看下有轻微的抖。
说到这,柳雪苍也皱起了眉:“左池刚被带回左家的时候,我爷亲自去看过,他当时就觉得,这孩子毁了,不正常了。”
“让两个人贩子打的浑身是伤,新新旧旧叠在一起,没一块好肉。心里的问题更重,晚上不睡觉,就站在门边守着,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不行。看谁都笑,问他冷不冷热不热,全都说不,去医院缝针都冲着大夫笑,好像不会哭,见谁哄谁,见谁都问‘我是乖孩子麽’。”
“左方林当时找了不少心理医生,我爷当时还帮忙找过,能用的办法用遍了,但一直到左池十五六岁也没什麽进展。你说正常生活,倒也能生活,但就是跟正常孩子不一样,接触了就能感觉出来。直到有一天,左池突然就好了。”
傅婉初打断他:“什麽叫突然就好了?”
“就是突然好了,”柳雪苍搓了搓手背,“我昨天也是这麽问的,老爷子说和他妈萧覃当时的情况很像,没有预兆,人突然就正常了,社交学习什麽都没问题,什麽都懂什麽都会做,聪明劲儿和他爸妈一模一样。”
“也是那天开始,左池才开始说他被拐走的六年都遭遇了什麽。”
“人贩子一开始想高价卖出去。但最後还是把人留下了,她自己孩子早夭,左池长得好,她就当自己孩子留在身边,让左池当饵,帮她拐别人家的孩子。”
“那女的也是个狠的,左池不听话挨打,听话也挨打,只要她想她就打。拐来的孩子也有病死的,饿死的,她就找个地儿埋了,当着左池的面。还故意让左池跟别的小孩交朋友,然後把孩子卖出去,看着左池哭她就笑,还打他,不许他哭。”
傅晚司感觉自己的呼吸窒住了,他用力按了按掌心,逼着自己听下去。
“她身边还有个男人,不是她丈夫,两个人一起拐孩子,那男人脾气不好,天天打她。左池跑过几次,都被他们抓回去了,每次都是毒打。”
“左池十岁那年两个人打算洗手不干了,就想把左池杀了灭口,觉得这孩子太聪明了,留着是个祸害。左池躲门後面听见了,也不知道一个十岁小孩想了多少事,当天从人贩子那儿偷了迷药,把人药晕後一把火烧了旅店,点完火还提醒睡着的店主一起跑,让店主帮他找警察。”
……
不长的时间就说完了左池漫长的童年,柳雪苍的叙述很客观,只是陈述,没夹杂什麽多馀的情感。
又补充了一些细节之後,他看向傅婉初,傅婉初也回了他一个眼神,然後两个人一起看向沉默许久的傅晚司。
“这些都有谁知道?”傅晚司擡起头,低声问。
“知道得这麽详细的也只有左家人和家老爷子了,当年他帮了不少忙,当年找到左池的派出所里有我家的亲戚,後来左池治病他也找了很多人,他算是亲眼看着左池回来的,又看着他长大的。”
“谢谢,”傅晚司站起来,又说了一遍,“谢谢。”
柳雪苍也跟着站起来:“跟我不用这麽客气,我跟婉初太熟了,我应该帮忙。”
傅晚司摇摇头,没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傅婉初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让柳雪苍动,只喊了声“回去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就又坐了回去。
柳雪苍不太放心,毕竟人是来他家做客的,就这麽让人自己出去,他不送送说不过去:“晚司一个人出去行麽?”
“别打扰他,”傅婉初摸出一盒烟,听了这些事,心情也很拧巴,“我也就是说说,他可能想自己回去,我不跟着。”
她恨左池这个小畜生伤害傅晚司,但她也是人,也会觉得那两个人贩子该死,觉得那地狱一样的六年恐怖。